识塔初崩的讯息像一阵阴风,从塔檐掠过到朝堂,自贵妃寝殿再回旋至香监。天未亮,政务厅的封笔令已落了墨:
“主笔江枝,扰乱魂录,致识塔裂魂,停笔问审,押送塔外待质。”
内务府、礼司、礼监残脉三处联章附签,仿佛生怕力道不够,各自多盖了一枚印。
香监外,一条封绫垂在石阶上,红得刺眼。两名执司横杖挡道。杜姝明上前,笑意温润:“请让一让,我们主上要进塔修页。”
执司冷声:“奉令封笔,任何人不得再入塔半步。”
这时,一阵很轻的脚步传来。江枝以主笔青袍入阶,肩头沾着昨夜残灰,鬓发微乱,唇却生得极艳。她看一眼封绫,抬手拨开,语气凉薄:
“封门封绫,真是讲究。你们封得住塔门,封得住我的笔吗?”
执司沉声:“江香主,恕难相让。”
江枝点点头,像是认真同意:“也好——退开三步。我怕我走得快,撞疼你们。”
两名执司面红耳赤,竟不敢再言。她一步未停,跨过封绫入内,就像跨过某条宫规的脊梁。身后香监众人齐齐收息,夜阑悄无声息紧随其后。
塔外的风缠着铜铃发抖。塔内却只剩纸香与灰烬的味道。昨夜的震页在墙面留下细小裂纹,像鱼骨刺在石上。
江枝停在第一重塔阶前,负手看了片刻,淡淡道:“把昨夜标记的三页,取出来。”
副监捧来魂录册,手臂微微发颤。江枝并不看他,只看纸。她以焰墨蘸笔,轻轻一触,三页边角同时亮起极细的火线。火线顺着字骨阴影往里爬,像把旧名从骨缝里剜出来,一点点化成灰。
副监咽了一口唾沫:“主上,这三页……皆贵系要员所附名,若尽焚,怕是——”
“怕什么?”江枝垂睫,语气轻得像同他闲话,“怕他们没魂可依?放心,我让他们从此只认活人,不认死人。”
她侧过脸,笑意冷得漂亮:“宫里不是最爱以‘旧名’当刀?那我先把刀面磨平了。看谁还敢拿名字吓我。”
火落成灰。灰烬不散,微微浮起,在半空慢慢旋出一个极小的漩涡,最终落回塔录的空页上,留下一圈苍白的痕。
“下一页。”她道。
夜阑忽然道:“主上,外头……来了很多人。”
“该来的都得来。”江枝头也不抬,“今天不止焚页,还要焚脸。”
政务厅会案急设于塔外东侧偏殿。贵妃未着常服,披一身玄纹宫袍亲临,金线笔横在手上,像一根细而锋利的鞭。满殿文臣纷纷起立,等着看“停笔问审”的热闹。
“请江香主出示昨夜焚页之由。”礼司尚书陈永年第一句就抽刀,“识塔是国器,魂录乃国史。阁下敢毁国史?”
江枝缓步入殿,抬眼看他,笑意明媚得像刀锋上跳的一点火:“陈大人这话倒稀奇。国史什么时候变成贵妃的小账本了?”
陈永年沉声:“放肆!”
“别急着封我嘴。”她抬指点向案上魂录影抄,“这三页是谁写进塔里的?当年何人押印?写的是‘功烈’,做的却是‘附魂’。你们拿死人的人头给活人垫脚,我烧掉几个垫脚石,不算替祖制洗地么?”
殿上一阵骚动。陈永年被堵得脸色青紫,欲再言,贵妃笑着抬手按住:“莫与她逞口舌。本宫只问你一句——你扰塔致裂,知罪否?”
江枝看向她,声音忽地软了半分,却更刺耳:“娘娘爱问罪,最好也爱认账。塔裂不是我手重,是你旧账太厚。”
贵妃眼神一紧:“你敢说是本宫——”
“不是吗?”江枝截断她,“江婵之页,列‘失印’;谢婧之咒,列‘附魂’。旧魂与附咒强行叠合,塔不裂,天理裂。娘娘要辩,不如把那年按过的指印拓出来,看看到底是谁的手在抖?”
贵妃的指节一寸寸收紧,金线笔险些直折成两段。
偏殿外,靴声沉稳。摄政王入。
他的目光像一柄退了鞘的刀,没露刃,却让全殿噤声。他站在最上首,无喜无怒地看江枝一眼:“你知道这样做,会怎样?”
江枝向他微微一福,挑唇:“我知道。昨夜我把塔里‘借来的’魂还回火里,今日会有很多人没了靠山,夜里睡不踏实。可他们睡不踏实的夜,本该在江婵焚殿那天就开始。”
“至于怎样——”她直直望进他的眼,“王上若要我死,我现在就下塔台。王上若要正这塔,我现在就点火。”
这一句,在旁人耳里有三分狂妄、三分求死、四分疯。摄政王却沉默极久,忽而将台案上一纸“封笔令”——撕去半角,声音平平:
“封笔令暂缓。识塔与香监权责,限日后三堂并议。今日先正昨夜之页:误者除名,伪者焚名,偷者斩名。”
他没明说向谁倾,但把刀从江枝背上挪开了半寸。殿中众人心照不宣;贵妃的唇色在瞬间褪淡。
江枝掀眸,对上他的视线,像勾了一下唇角:“谨遵王命。”
贵妃冷笑:“一纸暂缓,救得了你几日?本宫再问,你焚的第三页——是本宫的亲信。你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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