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火车比去时更加拥挤。
林晚晚勉强在硬座车厢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靠窗。她将装有协议副本和重要资料的公文包紧紧抱在身前,目光掠过车厢里形形色色的旅客——拖家带口探亲的、扛着大包小包跑生意的、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南下打工的年轻人,脸上带着茫然而又兴奋的神色。九十年代初人口流动的大潮,在这节车厢里缩影呈现。
火车鸣笛,缓缓启动。站台上送别的人群和上海渐渐后退的建筑逐渐模糊。林晚晚松了口气,身体微微后靠,闭目养神。上海之行虽有波折,但终究达成了关键的技术合作意向,为第八号方案点燃了新的希望火种。怀里这份与材料所签订的、盖着红章的协议,以及沈研究员严谨务实的承诺,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分量。
她摸了摸西装内袋,那对银色袖扣硬硬地硌着。想到不久后就能见到陆时渊,心底那丝微澜又轻轻荡漾开来,冲淡了连日奔波的疲惫和车厢里浑浊空气带来的不适。三天,还有三天。
火车哐当哐当地前行,窗外景物从城市边缘的杂乱建筑,逐渐变为一片片收割后的田野和点缀其间的村落。深秋的江南,色彩是斑驳的褐黄与灰绿,有种苍茫的寂静。
中途停靠一个大站,上下车的人流如潮水般涌动。林晚晚警惕地抱紧了公文包。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跌跌撞撞地挤过来,差点碰翻小桌板上的水杯,林晚晚下意识地侧身护住怀里的包。妇女连声道歉,又被人流裹挟着往车厢深处去了。
这只是旅程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
傍晚时分,火车进入江西境内。天色渐暗,车厢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林晚晚拿出母亲准备的辣椒酱和馒头,就着热水,简单解决了晚餐。辛辣的味道让她精神一振。她正准备再闭眼休息会儿,对面座位上一个一直埋头看报纸的中年男人忽然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打量了她几眼,搭讪道:“同志,出差啊?”
林晚晚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谈的意思。
那男人却似乎颇有谈兴:“看你这气质,像是搞技术或者做管理的?是去深圳?”
“算是吧。”林晚晚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但语气疏离。
“深圳好啊,特区,机会多。”男人感慨道,“像我们这种跑供销的,一年到头到处跑,累是累,但也能见识不少。你们厂子是做什么的?说不定以后还能有业务往来。”
林晚晚心中警铃微作。这人的搭讪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探询。她笑了笑,含糊道:“小电子厂,做些基础元器件。不值一提。”
“电子厂现在有前途啊。”男人接口道,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压低了些,“听说最近深圳那边,有几家电子厂引进了国外生产线,搞得很红火,好像有个叫……永星的?姑娘你听说过吗?”
永星!林晚晚心脏猛地一缩,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永星?不太清楚。深圳厂子太多了。”
男人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哈哈一笑:“也是,是我糊涂了,你一个姑娘家,哪能知道那么细。不过啊,”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神秘,“我听说,这家永星厂最近可不太平,好像内部有点问题,技术上也卡壳了,一个大单子可能要黄。这引进生产线啊,有时候也不是万灵药,管理跟不上,技术消化不了,反而容易成包袱。”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林晚晚的反应。
林晚晚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但越是这样,她脸上越是平静,甚至配合地露出一点好奇和惋惜:“是吗?那可惜了。不过道听途说,未必是真吧。”
“那可不一定。我有朋友在那边相关行业,消息还算灵通。”男人似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身体往后靠了靠,状似无意地感慨,“这年头,做生意不容易,眼红的人多,下绊子的也不少。有时候啊,问题不一定出在内部,外头的风雨才更要命。”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车厢里沉闷的空气,也刺中了林晚晚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男人不是普通的旅人。他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指向永星厂目前的困境,甚至带着某种暗示和……警告?
是谁派来的?王经理?刘总?还是其他潜在的、她尚未察觉的对手?目的是什么?仅仅是打探虚实,散布传言,还是想在她回程的路上制造点“意外”?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接话,只是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玻璃窗上模糊地映出车厢内的景象和男人那张看似普通却透着精明的脸。
接下来的旅程,男人没再主动攀谈,只是偶尔翻翻报纸,或者闭目养神。但林晚晚能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视线,时不时会掠过自己和她怀里的公文包。
她如坐针毡,睡意全无。脑子里飞速运转:协议在自己身上,沈研究员的合作是秘密进行的,王经理他们按理说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除非……厂里技术部或者林建国身边有眼睛?又或者,是刘总那边能量更大,手伸得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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