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技术部车间,成了另一处与时间赛跑的战场。日光灯管发出稳定的白光,将秦工花白的头发和专注的侧脸映照得格外清晰。工作台上,那块烧毁的主板旁边,已经搭建起一个简陋的“手术台”——一块空白的多层实验板,上面用精细的焊锡和飞线,开始勾勒出一个全新电路的雏形。
秦工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迟缓,但每个步骤都精确得如同钟表齿轮的咬合。他左手持特制的恒温烙铁,右手用精密镊子夹起一颗从废板上拆下、经过严格测试的贴片电容,在放大镜下,稳稳地将其放置在实验板上对应的焊盘位置。烙铁尖轻轻一点,一缕极细的青烟升起,电容便牢牢固定,焊点饱满圆润,宛如微雕艺术品。
赵师傅和苏州师傅分立在两侧,屏息凝神,像两个最专注的学徒,根据秦工简短的指令,递上需要的元器件、测量数据、或是调整示波器的参数。车间里只剩下烙铁偶尔的滋滋声、仪器读数的轻微蜂鸣,以及秦工偶尔低沉的、带着浓重技术术语的吩咐。
“的复位电路时序不对,把R12换成4.7K,C9换成104。”秦工头也不抬,手指在实验板某处虚点。
苏州师傅立刻照做,同时用万用表复测修改后的节点电压。“电压稳定,复位信号正常了。”
“嗯。”秦工应了一声,目光移向旁边一张手绘的、布满了修改标记的电路原理图,“原机的编码器反馈接口芯片烧了,用这块旧板上的LS245替换,但引脚定义要改,第3、7脚对调,第14脚接高电平。另外,在A0-A7线上串47欧电阻,防止信号反射。”
这已经涉及到核心控制逻辑的修改。赵师傅一边按照指示飞线焊接,一边额头冒汗。任何一个细微的错误,都可能导致整个系统无法识别位置信息,甚至损坏新换上的宝贵芯片。
林晚晚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背靠着冰冷的工具柜。她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身体和精神都已疲惫到极限,胃部因长时间未进食和高度紧张而隐隐作痛,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像一块被冰水浸透的海绵,吸收着眼前每一幕紧张而充满技术美感的画面。
她能看懂的不多,但能感受到那种在绝境中,依靠纯粹的技术、经验和意志,一点点重新构建希望的强大力量。这不同于她之前带领团队攻关时的激情澎湃,而是一种更沉静、更坚韧、甚至带着某种悲壮色彩的搏杀。秦工那微驼却挺直的背影,仿佛与这台精密而脆弱的机器,与这些冰冷的电子元件,融为一体,在与不可逆的损坏和无情的时间,进行着一场沉默的角力。
时间,在焊锡的微光和仪器的闪烁中悄然流逝。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凌晨三点左右,秦工终于直起身,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他揉了揉后腰,拿起旁边早已冷透的浓茶喝了一口,目光审视着实验板上那已经初具规模、却布满了五颜六色飞线的“新主板”。
“最小系统搭起来了。”他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处理器、内存、基本IO(输入输出)、修改后的编码器接口。电源模块用三颗LM317加MOS管搭了个临时方案,输出不稳定,但测试阶段够用了。接下来,要上电,烧录修改后的监控程序(Monitor),测试基本指令执行和外围通信。”
这是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步。通电,意味着他们过去十几个小时的所有努力,将迎来第一次真正的检验。成功,则曙光初现;失败,轻则芯片损毁,重则可能引发新的短路,让所有心血付诸东流,甚至波及机器本身。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赵师傅紧张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苏州师傅握紧了手里的逻辑分析仪探头。
秦工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更加锐利。他亲自检查了一遍所有电源连线,确认极性无误,测量了关键点的对地电阻。然后,他拿起一个自制的、连接着电脑并口的老式编程器,将线缆小心地接在实验板预留的调试接口上。
“上电。”他沉声道。
赵师傅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颤抖地按下了旁边临时接线板上的开关。
实验板角落的一颗红色LED,微弱但坚定地亮了起来!紧接着,连接编程器的电脑屏幕上,原本停滞的命令行窗口,开始跳出一行行十六进制的调试信息!
“有反应了!处理器启动了!”苏州师傅激动地低呼。
秦工没有放松,双手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输入一行行简洁的调试命令。“读取内存……通过。测试串口通信……通过。读取编码器模拟信号……有数据!但数值波动很大,需要校准。”他的语速很快,每一个结果都让周围人的心跟着起伏。
初步通电测试,基本功能通路!这是巨大的突破!
然而,秦工紧锁的眉头并没有舒展。“电源纹波太大,影响AD(模数转换)采样精度。编码器信号噪声严重,必须加滤波。而且,”他指着屏幕上的一处报错,“原厂的部分初始化代码依赖于烧毁的专用芯片,我们跳过了,可能导致某些隐藏的硬件状态寄存器没有正确配置,长远看是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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