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天光微明。陆时渊已经拄着拐杖,在永星厂的厂区里慢慢走了两圈。他的步伐比刚回来时稳健了一些,但左腿依旧不敢完全受力,每一步都带着军人特有的、经过精确计算的节奏感。
他没有去车间打扰秦工他们,也没有去办公室找林晚晚,只是像一个最寻常的巡查者,沿着厂区的道路、仓库的外围、甚至一些堆放着废旧材料的角落,慢慢地走,静静地看。目光扫过斑驳的墙面、略微积水的洼地、偶尔被风吹到路中央的废纸屑,也扫过那些早早来上工、看到他时投来好奇或敬畏目光的工人。
多年的军旅生涯,尤其是负责过后勤和装备管理的经历,让他对“秩序”、“隐患”、“士气”这些抽象词汇,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永星厂表面上的忙碌和井然有序之下,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被忽略的细节。
比如,靠近原料仓库的消防栓前堆着两箱半成品,虽然不多,但阻塞了通道;比如,质检室门口的电线有些杂乱,有处绝缘皮似乎有轻微破损;再比如,几个夜班下工的年轻工人,边走边打哈欠,讨论着昨晚牌局的输赢,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懈怠——连续的高强度生产,体力与精力的透支已经开始显现副作用。
这些都是小问题,在生死存亡的技术攻坚和资金压力面前,似乎微不足道。但陆时渊知道,战场上的溃败,往往始于最不起眼的蚁穴。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不仅体现在冲锋时的勇猛,更体现在日常每一处细节的严谨和每个人状态的保持上。
他回到办公楼时,林晚晚办公室的灯已经亮了。他轻轻推门进去,看到她正伏在桌前,就着台灯光线核对一份生产报表,手边放着半杯早已冷掉的茶和半块没吃完的饼干。她的侧脸在昏黄的光晕下显得有些瘦削,眉头微微蹙着,全神贯注。
陆时渊心头微微一疼,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后,将拐杖靠在墙边,双手轻轻按在她紧绷的肩膀上。
林晚晚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到是他,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赧然:“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腿怎么样?”
“好多了。”陆时渊手下微微用力,帮她揉捏着僵硬的肩颈肌肉,“你又是一夜没怎么睡?”
“睡了几个小时。”林晚晚含糊道,被他按摩得舒服地眯了眯眼,“建国哥昨晚把轴承带回来了,成色很好。秦工带着赵师傅连夜开始更换调试,估计今天上午就能完成。宏科的样品生产,终于可以放心提速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陆时渊能理解,那根轴承就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如今终于取出。
“是好事。”他手下动作未停,“但晚晚,你有没有觉得,厂里绷得太紧了?”
林晚晚愣了一下,转过身看着他:“绷得紧?现在每一分钟都很关键,当然要紧。宏科订单要赶,衍生应用要推,资金压力还在,鑫材料那边……”
“我说的不是任务紧,是‘人’绷得太紧。”陆时渊打断她,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我刚才在外面转了一圈,看到几个下夜班的工人,走路都在晃,眼睛都睁不开。消防通道有堵塞,电线有破损,这些虽然是小问题,但说明日常管理和安全巡查有疏漏。还有……”他顿了顿,“你自己,脸色比昨天还差。秦工年纪大了,连续熬夜,身体能撑多久?林建国东奔西跑,沈韬大脑高速运转,每个人都在超负荷。弦绷得太久,是会断的。”
他的话,像一盆掺着冰块的凉水,让林晚晚从阶段性胜利的微醺中清醒过来。她这几天沉浸在解决具体问题的亢奋里,确实忽略了对“人”和“基础”的关注。
“我……”她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陆时渊说的是事实。她太急于求成,太想抓住每一根稻草,以至于忽略了最基本的安全和可持续性。
“我不是在责怪你。”陆时渊的声音放缓,手移到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你做得已经非常了不起。但仗要一场一场打,路要一步一步走。现在主攻方向(生产线)的弹药问题解决了,是不是可以稍微调整一下节奏,让部队(员工)休整一下,把侧翼(内部管理)和后方(安全基础)巩固巩固?磨刀不误砍柴工。”
他的话,让她想起了之前他关于“作战序列”的分析。是的,主攻压力暂时缓解,正是整顿内部、巩固防线的好时机。
“你说得对。”林晚晚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锐利,但少了些之前的焦灼,“是我太急了。今天上午,我就安排一次全厂安全大检查,把那些隐患都清掉。另外,调整一下排班,让连续加班的工人强制休息一天。秦工那边……我劝不动他,但可以让建国哥多盯着点,逼他按时吃饭休息。”
“还有你自己。”陆时渊看着她,“早饭吃了吗?”
林晚晚看了一眼那半块饼干,心虚地移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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