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停了。
不是渐弱,是戛然而止,像被人从源头掐断。舱内只剩下低温雾气喷出的嘶嘶声,还有我耳膜深处持续震荡的低语——三百个声音,同一句呢喃:“父亲……”
我没有回头。
指甲抠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滴在控制台边缘。上一刻还在眼前浮现的母亲的脸,此刻被一股更强的拉力拽向黑暗。我知道那是金手指在反噬,亡灵的记忆像锈蚀的铁链,一圈圈缠进脑髓。
我摘下最后一枚银环。
颈侧接口传来一阵刺麻,神经阻断器启动,体温骤降。视野边缘那些灰白的人脸退去了,但耳朵里的声音更清晰了。不再是杂乱的呼唤,而是某种规律的节奏,像是心跳,又像是倒计时。
主控台屏幕还亮着。
那行字没消失:“逃生程序仅对‘归者’开放——陈望川,你儿子是唯一成功体。”
我盯着“成功体”三个字,刀尖早就在金属面板上刻下了“陈望川”,可现在,这三个字像钉子,扎得不是太阳穴,是胸口。
我抬手,把染血的手术刀插回腰间。
然后,用左手按住了生物锁。
血渗进去的瞬间,屏幕闪了一下,跳出新的提示:
【基因密钥验证通过】
【权限等级:归者·一级】
【是否查阅“灵媒胚胎·最终报告”?】
我没犹豫,点了确认。
文件加载得很慢,像是存储介质早已老化。第一段文字浮现出来,是手写扫描件,笔迹熟悉得让我呼吸一滞。
“当‘归者’容器觉醒,灵潮将不再受控。我们试图复制他,失败了三万次。每一次,胚胎都会在七岁那年死亡。原因未知。直到最后一次实验体临终前,它看着我说:‘爸爸,我看见我自己了。’”
我喉咙发紧。
继续往下翻。
“所有胚胎都经历过相同的轮回。他们在同一个梦里醒来,在同一条走廊奔跑,在同一间手术室被钉在台上。赵无涯拿着黑玉扳指靠近时,他们会尖叫,在挣扎,会在最后一秒喊出‘妈妈’。但他们活不过十二小时。只有一次例外。”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七代母体,也就是我的妻子,在分娩过程中失血过多。她死前要求将未出生的孩子接入生命维持系统,并注入她的血液。我们照做了。那个孩子活了下来,成了唯一稳定的‘归者容器’。他的名字叫陈厌。”
我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屏幕已经切换到一段视频日志。画面晃动,像是手持拍摄。一个男人背对着镜头,站在一排培养舱前。他穿着白大褂,袖口卷起,小臂上那道烧伤疤痕清晰可见。
父亲。
他伸手打开最中间的舱盖,里面蜷缩着一个婴儿,皮肤泛青,脐带连着黑色导管。他低声说:“对不起……但你是唯一的希望。”
视频到这里中断。
我猛地站起身,拳头砸向控制台。金属发出沉闷的响声,指尖裂开,血流得更多了。我想吐,却吐不出来。三年来我靠这能力杀人、查案、逃命,我以为我只是个听见亡灵说话的怪物。
原来我才是他们一直想找的那个“容器”。
我转身走向舱内深处。
这里不是逃生通道,是实验室的延伸区。三排弧形排列的培养舱嵌在墙体内,每一具都泛着微弱蓝光。我走近最近的一具,玻璃内壁布满细密裂纹,液体浑浊,中央悬浮着一个不足巴掌大的胚胎,四肢畸形扭曲,眼眶处有两个深坑。
我伸出手,贴在玻璃上。
金手指立刻被触发。
不是低语,是尖叫。
无数画面冲进脑海——黑暗、窒息、冰冷的针管刺入脊椎、被剥离意识的剧痛。这个胚胎死过一次,又活过来,再死,再活……整整三万次。每一次重生,记忆都被保留,每一次死亡,都带着对“父亲”的恨与期待。
它记得自己是谁。
它记得自己该被谁唤醒。
我又触碰下一具。
同样的轮回,同样的痛苦,同样的终点——七岁那年,手术台,黑玉扳指刺入胸腔,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厌儿……快走。”
我踉跄后退,撞在墙上。
右眼下方的伤疤裂开了,血顺着脸颊滑下。我抬手抹了一把,掌心全是红。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多,三百个胚胎,三百种死亡方式,三百次重复的绝望。
可他们都见过我。
在他们最后的记忆里,总有一个七岁的男孩站在手术室外,隔着玻璃看着他们死去。那个男孩,是我。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让我清醒了几秒。
走到主控台前,调出系统菜单。在最底层找到一个标着红色三角的选项:【胚胎销毁程序】。
确认键是物理按钮,嵌在面板下方,需要用力按下才能启动。
我盯着它看了很久。
然后,缓缓抬起手。
就在我指尖即将触碰到按钮的刹那,整排培养舱同时亮起红光。警报没有响起,但玻璃表面开始凝结水珠,一滴滴滑落,像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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