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那孩子面前,血还在流,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他问我记不记得那天的雨。
我没有回答。
风没有动,光也没有来源,可四周突然白了。镜面从虚空中升起,围成一圈,接着是第二圈、第三圈,层层叠叠,望不到边。每一个镜子里都有一个我。
第一个走出来的是穿殡仪馆制服的那个。他手里捏着一张纸,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一般。“你不该活下来。”他说,“妈妈死的时候,你就在旁边。”
我没动。
第二个是握着枪的我,战术背心上全是干掉的血,右眼下面那道疤更深,几乎裂到嘴角。“杀了他们。”他说,“所有和实验有关的人,一个不留。只有杀光,才能清净。”
第三个跪在地上,脖子上缠着青铜色的纹路,一直蔓延到手指尖。“接受吧。”他的声音像从地底传来,“我们本就是归者。抵抗只会让痛苦更久。”
他们一个接一个走出镜子,有的抬着手,像是要抓住什么;有的低着头,嘴里念着数字;还有一个站在最远的角落,手里抱着七岁孩子的尸体,一动不动。
我知道他们是真实的。
不是幻觉,也不是亡灵低语带来的记忆碎片。他们是我在不同时间线里做出的选择,是我每一次面对命运时留下的影子。他们存在过,哪怕这个世界只留下我一个。
七岁克隆体站在我和他们之间。
他赤脚踩在地面,病号服湿了一大片,头发贴在额头上。他没看我,只是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最近的那面镜子。镜中的“我”——那个抱着尸体的——身体抖了一下,然后慢慢放下了手臂。
他又走向下一个。
每碰一次,那个人就安静一点。直到二十个“我”全部停下,站在原地,目光全集中在我身上。
我的刀还插在地上。
手术刀柄沾满血,刀身已经卷刃。我用左手按住胸口,伤口深处传来一阵阵抽痛。扳指嵌在里面,随着心跳微微震动。我能感觉到它在连接什么,不只是血液,还有这些人的意识。
他们不是来抢身体的。
他们是来问一句: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殡仪馆的第一具尸体,是个小女孩,脸上盖着白布,手指露在外面,蜷着。我记得她最后看到的是父亲的鞋底,溅满了泥。
我记得拍卖会上那个买家,出价三百万要买我的血液,结果当晚就被克隆体撕碎,挂在电线杆上。
我记得地铁站里那些等我报名字的亡魂,他们不喊,只是站着,直到我走过。
我也记得母亲临终前握住我的手,力气大得不像病人。她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现在这些记忆全都回来了,不是以画面的方式,而是像重新经历一遍。每一个“我”都代表一条路,一条我没走到底的路。有人选择了复仇,有人选择了服从,有人在七岁那年按下按钮,炸毁了整个实验室。
如果当时我那样做了,灰潮会不会提前二十年结束?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现在站在这里,还能呼吸,还能流血,还能感觉到痛。
七岁克隆体转过身。
他看着我,眼神不像孩子。那里面有种东西,像是看过太多结局后的疲惫。
然后他张开嘴,哼了一声。
很轻,只有一个音。
但我知道那是哪首歌。
母亲常在夜里唱的那首儿歌,调子简单,重复三遍就停。她说这是哄我睡觉用的,可我从来不记得自己听过。每次问她,她都说:“你那时候太小,不记得了。”
歌声响起的瞬间,所有镜子同时亮了。
不是反射光,是里面开始出现画面。暴雨砸在玻璃窗上,实验室的灯忽明忽暗。墙上的钟显示晚上十点十七分。我看见自己缩在角落,穿着白色睡衣,浑身发抖。父亲蹲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枚黑玉扳指。
他把戒指套在我手上。
动作很慢,像是怕弄疼我。戴好后,他摸了摸我的头,说了句话。
我没听见内容。
但七岁的我哭了。
镜子里的二十个“我”同时转身。
他们不再对峙,不再质问,而是面向我,低头。动作整齐,像演练过无数次。
金手指第一次在我脑中发出警告,红色的文字直接浮现:
【输入裁决代码将抹杀所有现存人格】
我没有输入任何东西。
代码不在嘴里,也不在手上。它早就写好了,在每一次我没有选择逃避的时候,在每一次我明知会痛却还是往前走的时候。
二十个“我”开始消散。
不是倒下,也不是爆炸,而是一点点变淡,像雾被风吹走。他们的脸最后定格在一个表情上——不是解脱,也不是悲伤,是一种确认。
他们知道我会走到这一步。
最后一个消失的是穿殡仪馆制服的那个。他松开手,那张烧焦的纸飘在地上,化成灰。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然后不见了。
空间开始塌陷。
镜面一块接一块碎裂,不是因为外力,而是因为不再需要存在。它们完成任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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