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还在震,我扶着墙往前走。左腿像被电流穿过,一阵阵发麻,但还能动。肩上的纹路已经爬到锁骨下方,皮肤下面像是有细针在扎,一下一下往骨头里钻。
东区地下七层的方向没有路标,可我知道该往哪去。经络图的红点一直在跳,和心跳同步。每走一步,那点就亮一次,像是催我快点。
精神病院废墟出现在视野里时,天光正从云缝中漏下来。外墙塌了一半,铁门歪斜地挂在铰链上。我没停,直接从缺口钻了进去。
大厅里静得不对劲。所有病房门都开着,每扇门上挂着一块青铜面具。面具大小不一,但全刻着同一个名字:陈厌。
我站在走廊中间,没动。空气里有股低频震动,耳朵深处开始发痒。这是次声波,能让人产生幻觉。我记得沈既白说过,铅可以阻断这种频率。我没有铅,只有血。
我用手术刀划开掌心,把血抹进耳道。温热的液体堵住听觉通道,嗡鸣声弱了些。接着贴着墙往前挪,眼睛盯着地板裂缝。那些面具随着我的靠近微微颤动,像在呼吸。
主诊室在尽头。门上的面具和其他不同——它是平的,没五官,只有一片空白。其他面具都在轻微晃动,唯独它不动。
我捡起一块碎石,扔向侧边走廊。几枚面具立刻脱离门框,飞过去围住那块石头,像是扑向活物。就在它们离开的瞬间,我冲进了主诊室。
膝盖落地,右手撑地。我伸手去碰那枚素面面具。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表面,脑子里突然响起注射器推进的声音。
画面来了。
不是回忆,是回放。
二十年前的手术室。灯光惨白。我看见自己躺在台上,是个刚出生的婴儿。父亲穿着白大褂,背对着镜头,手里拿着一支装满青铜色液体的注射器。标签上写着:“抗排斥抑制剂·第21号失败后改良版”。
他低头看着婴儿,动作很慢。针头刺入胸口皮肤,液体缓缓注入。婴儿的身体抽了一下,眼睛闭着,嘴唇微张。
“这次要记住。”父亲的声音很低,“别再忘了。”
我咬破舌尖。痛感让我清醒。这不是记录,是程序。我在被接入某个系统,作为数据载体读取信息。不能再待下去。
我猛地抽手。
面具没碎,但我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撕了一下,像是从什么东西里面硬扯出来。眼前黑了几秒,恢复时发现自己还跪在地上,额头全是冷汗。
肩部的纹路更烫了。低头看,青铜线已经越过锁骨,正往胸腔方向延伸。每一次心跳,都推着它向前一点。
我撑着站起来,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
所有病房门上的面具同时脱离门框,悬浮在空中。它们旋转着,彼此靠近,边缘熔合,逐渐拼成一张脸。
赵无涯的脸。
机械结构嵌在面部轮廓里,眼窝处是两团幽蓝的光。它没有嘴,但声音直接在我脑中响起。
“你以为你在抵抗?”
声音带着金属共振的质感,像齿轮碾过骨头。
“这是进化。”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面具炸开。碎片化作粉尘,朝我扑来。我翻身滚向角落,把手术刀插进地面。刀身导电,部分灵能顺着金属散入地下,减缓了粉尘的逼近速度。
但还是有东西钻进了伤口。
是青铜毒。我能感觉到,它们顺着血管往心脏爬,和体内的纹路呼应着,像是在完成某种连接。
我掏出胸口的“陈望川”标本残片,紧紧握住。棱角割进掌心,血流出来,混着之前的伤痕。疼痛让赵无涯的声音出现了一瞬的卡顿。
面具组成的脸扭曲了一下。
我抓住机会,撞破后窗玻璃跳了出去。
风灌进来,带着雨后的湿气。我落在一堆瓦砾上,左腿一软,差点跪倒。但还是撑住了。抬头看,主诊室窗口已经空了,没人追出来。
赵无涯的意识退了。
可他的最后一句话还在脑子里回荡。
“你终于成为完美容器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血顺着指缝滴下,在地上积成一小滩。肩部的纹路不再跳动,而是持续蔓延,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锁骨以下的皮肤已经开始变色,泛出青灰色。
我不是容器。
我是开关。
这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我没说出口,只是把它压进记忆最底层。
东区地下七层还没到。基因实验室遗址在更深的地方。我必须走下去。
迈步的时候,左腿又是一阵麻痹。我靠着墙走,右手一直握着手术刀。刀柄上有血,滑了一下,但我没松手。
走廊尽头有扇铁门,半掩着。门后是楼梯,通向地下。台阶边缘长着类似树根的东西,颜色发暗,像是被锈蚀过。我认得这种组织——是唐墨的树根变异体。
它不该在这里。
我停下脚步,盯着那根须。它没有动,也没有回应我的注视。但我知道,它在等什么。
等我把脚踩上去。
我没犹豫,抬脚跨过那截根须,走下楼梯。
第一级台阶发出轻微的响声。
第二级,脚下有点滑。
走到第五级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不是从楼梯上传来的。
是从我身体里传出来的。
笑声很短,像是有人在我的喉咙深处哼了一声,又立刻消失。
我停下。
低头看自己的手。
掌心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闭合了。皮肤表面浮现出极细的青铜纹路,和肩上的线路相连。它们正在缓慢移动,像在重组。
我抬起右手,摸向胸口。
标本残片还在。
但它现在变得很烫。
楼梯继续往下,黑洞洞的,看不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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