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离开凉州两日,赤风口的黄沙,终是被有惊无险地抛在了身后。
顾长庚的风寒却如附骨之蛆,总不见全愈,咳嗽时断时续,热度退了又复,像西北荒原上缠人的沙砾,磨得人没了精神。
他比往日更加寡言,常倚着车壁合眼,眉峰却始终拢着一抹散不去的沉郁,偶尔掠过窗外的目光,也空茫茫得没有焦点。
岔路口的风卷着干燥的尘土。
赵成勒马抱拳,声音穿透风声传来,“侯爷、四夫人,前路已靖,末将护送到此,需回凉州向王爷复命了。”
“有劳赵统领一路护送。”陆白榆在车内颔首致意。
车队继续前行半日,天际铅云越积越厚,沉沉地压向荒原,连风都带着一股滞闷的湿意。
密闭的车厢内,顾长庚的呼吸声比平日粗重,喉间压抑的咳声不时逸出。
一直隐在暗处的锦衣卫卫琮,此刻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车帘之外,隔着车帘低声问道,
“侯爷、四夫人。沈头儿命属下暗中随行护持。看这天色恐怕要变,是否寻个稳妥处暂避一下?”
陆白榆并未因他的突然出现而惊讶,只问,“你此时现身,是断定跟在我们后面的尾巴,已经撤干净了?”
“是。”卫琮答得斩钉截铁,“最后一批眼线,半个时辰前已在二十里外的岔路口调头,朝凉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沈驹和那些孩子呢?”
“为防万一,他们不敢跟得太近,此刻在西北方向约三十里外,借着一支小商队的掩护缓行。”
行了不过两刻钟,天际骤然劈下一道惨白的电光,生生撕裂厚重的铅云。
惊雷紧跟着滚过荒原,豆大的雨点随即砸落,顷刻间化为倾盆暴雨。
更骇人的是,雨幕中竟夹杂着指节大小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篷上,震得车厢颤动不已。
视野瞬间被混沌的灰白色雨幕吞噬。
暮春时节的西北,这般酷烈的冰雹实属罕见,这,绝非什么吉兆。
马车在泥泞不堪的官道上剧烈颠簸。
陆白榆勉强稳住身形,看向身侧之人,“此地离最近的客栈至少还有三十里,侯爷,你可还撑得住?”
顾长庚缓缓睁开眼睛,眸底因高热而水色氤氲。
他勉强将那冲到喉间的咳意与眩晕压下,费力地扯了扯唇角,“抱歉,累你担心了。别怕......我还撑得住。”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呛咳,将他的粉饰太平瞬间击得粉碎。
越往前走,马车颠簸得越是厉害。
冰冷的湿气裹挟着寒意,丝丝缕缕钻入车内,缠绕上来。
顾长庚体内蛰伏的病势,如同被惊雷与严寒彻底激怒的困兽,骤然挣断了所有束缚。
不正常的潮红迅速吞噬了他脸上最后一点苍白,鬓角和修长的脖颈间很快渗出冰冷细密的汗珠。
他的呼吸变得灼烫而急促,喷出的气息带着滚烫的温度,可身体却在一波波自骨髓透出的寒意中控制不住地战栗。
抓着衣袍的手指骤然绷紧,骨节嶙峋,白得骇人。
陆白榆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她的神色陡然沉了沉,对帘外的卫琮扬声说道:“不必再找客栈了。看见任何能避雨的屋舍,立刻停下!”
马车碾过泥泞,最终赶在更大的冰雹降临之前,堪堪撞进一座荒废的观音庙。
庙门虚掩,推开时积尘簌簌落下,殿内梁柱虽蒙着厚厚的灰尘,却还稳固地撑起一方可避风雨的天地。
卫琮迅速将殿内最避风的角落打扫干净,又铺上厚厚的毡毯,这才将昏沉的顾长庚抬了进去。
陆白榆的声音在一片忙乱中响起,“卫琮,你和章廉先生火、取水,马匹牵去侧廊,莫要淋着。
“是。”卫琮应得干脆,与章廉迅速行动。
片刻后,两人带着火石、水囊和一捆还算干燥的柴火返回。
篝火很快燃起,橘红的光晕驱散了萦绕的阴冷潮气,也在陆白榆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影子。
她打开随身的药箱,取出针囊,跪坐于顾长庚身侧。
高热迫人,他的领口已被虚汗濡湿。
陆白榆未多迟疑,伸手扯开他素色锦袍的前襟,露出脖颈下一片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肌肤和清晰的锁骨。
银针在她指尖稳得不见丝毫颤动,精准地寻穴、刺入。
冰凉的针尖刺入滚烫肌肤的刹那,他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随即因穴位受到刺激,高热紧绷的肩颈肌肉才渐渐松弛了下来。
粗重灼人的呼吸略缓,顾长庚却仍未清醒,只眉头紧蹙,干裂的唇间溢出模糊的呓语,“......别,别走......”
陆白榆眼帘微垂,目光专注于手下穴位,落针起针的节奏平稳如初,指尖并未因那声呓语停顿半分。
卫琮从马车上搬下食盒与一口小铜锅,低声询问,“四夫人,车上还有些冷掉的羊肉包子,可要属下在火上烤热送上来?”
“不必,你们自用便是。”陆白榆收回银针,顺手将顾长庚的衣襟拢回原位,
“侯爷高热未退,邪热壅盛,脾胃运化不及,荤腥油腻皆不宜。只需清淡米粥,稍佐些许咸味即可。你取些米,还有生姜、青菜过来,再将我们带的火腿剔下少许白肉取来熬汤作底,但汤中肥油务必撇净。”
顿了顿,她抬手指了指药箱内排列整齐的药包,
“再取柴胡三钱、黄芩二钱、知母一钱半、生甘草五分,用洁净的陶罐装好,加三碗清水,武火煮沸后转文火慢煎,煎至一碗时倒出,切记不可熬焦。铜锅留下,煎药、高汤之事你与章廉分着打理,轮换值守,不必时时进来。”
“属下明白。”
卫琮很快将一小袋白米、几片干姜、一小包青菜碎,和一小罐撇净浮油的清火腿汤送来。
又依照吩咐取来药材与陶罐,在篝火旁另支起简易的灶台,这才与章廉躬身退至殿外廊下。
脚步声渐远,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只余篝火的哔剥声、檐外风雨的呜咽,以及不远处陶罐内清水受热后细微的咕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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