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像是被谁不小心打翻的牛奶瓶，慢吞吞地浸透了这片刚刚经历过“格式化”未遂的焦土。
林书半蹲在那片新生的嫩芽前，手里捏着一片叶子。
三天前，这些从防火毯灰烬里长出来的玩意儿还是一副充满希望的模样，叶脉规规矩矩地拼成“你可以重来”五个字，像是心灵鸡汤里最廉价的那种慰藉。
可现在，这些叶子变了。
它们像是得了什么软骨病，整齐划一地向内卷曲，原本的字迹被扭曲、拉伸，最后定格成了一个个令人心慌的形状——问号。
“这是植物该有的生长逻辑？”夜莺蹲在他旁边，手指轻轻戳了戳一片正在随风抖动的卷叶。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淡淡的硝烟味，那是职业习惯带来的安全感。
“植物当然不会写字，除非它们在模仿。”艾琳的声音直接顺着神经索钻进两人脑子，带着点数据流特有的卡顿，“我的菌丝刚才解析了根部信号。这玩意儿不是在变异，是在‘犹豫’。它在模仿人类书写时那种笔尖悬停、不知道下一笔该往哪落的犹豫感。”
林书眯起眼，看着那一团团像绿色毛球一样的问号被风吹断茎秆，咕噜噜地滚向远处的村落。
这画面有点荒诞，像是一群只有标点符号组成的军队正在进攻人类最后的堡垒。
“犹豫是因为不知道答案。”林书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看来那个补丁生效了。‘毁灭权’下放给每个个体后，这帮原本只会听令行事的NPC，现在连怎么活都不知道了。”
此时的村落里，早就炸开了锅。
那些随风滚进去的问号叶片并没有被当成柴火烧了，反而被那群刚刚经历了“神迹”的村民像是供祖宗一样贴在土墙上。
隔着几百米的风沙，都能听见那边的争吵声像是煮沸的开水。
“‘重来’是啥意思？是说昨晚那一架不用打了？那俺家被抢的羊咋算？”一个大嗓门的壮汉扯着嗓子吼。
“你也配重来？这是神谕！是说把咱们之前犯的罪都一笔勾销！”这是个尖细的老太婆声音，透着一股子心虚的狠劲。
林书没动声色，只是从随身空间的最底层翻出一块灰扑扑的石头。
那是他在第二卷《沙漠迷城》副本里顺手牵羊摸来的【沙漠回音石】。
这破石头唯一的属性就是“话唠”——遇到高频的疑问声波，就会自动产生共振，把声音放大十倍甩回去。
属于那种除了制造噪音污染毫无卵用的垃圾道具。
但在林书手里，垃圾只是放错了位置的武器。
“艾琳，借你的根须挖个坑。”
林书也没避讳，直接把那块石头埋进了村落中央那口早就干枯的老井底部。
“你想干什么？给他们开演唱会？”夜莺抱着胳膊，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解。
“开个忆苦思甜大会。”林书嘴角扯起一点冷笑，“这群人吵得越凶，问号越多，这石头的共振就越强。而这口井……”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深邃，“这口井是当年东区那个瘸腿老头被献祭的地方。石头是有记性的，它会把最深刻的声音吐出来。”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村落里的争吵声达到了顶点。
“凭什么你有资格重来！我杀过人，你没杀过？”
“水是大家的水！谁抢到是谁的！”
无数个“为什么”、“凭什么”、“算什么”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精准地砸向了井底那块回音石。
嗡——
一声并非来自声带震动的低鸣突然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紧接着，一声凄厉却稚嫩的哭声，毫无征兆地从枯井深处炸了出来。
“爷爷……别扔下我……我怕黑……”
那声音不像是从耳朵里听到的，更像是直接有一只冰凉的小手攥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全村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认得这个声音。
那是老头的孙女，半年前因为偷了一块发霉的面包，被这群正在争吵“资格”的人，眼睁睁看着饿死在井边。
回音石被集体焦虑激活，把这段被所有人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狠狠地甩在了他们脸上。
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有人手里的棍棒掉了，有人张大的嘴巴怎么也合不上。
“那天……我在场。”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突然哆嗦了一下，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爸是因为抢粮被打死的……咱们现在……是不是也在抢这个‘重来’？”
没人回答。
但那些贴在墙上的问号叶片，此刻看起来不再像是神的恩赐，倒像是一只只冷眼旁观的眼睛，带着嘲弄。
“艾琳，动手。”林书轻声下令。
几缕肉眼难辨的菌丝悄无声息地潜入村落，像是最灵巧的绣花针，将几片被风吹落的问号叶片，缓缓缠绕在了议事广场中央那根被磨得油光发亮的木桩上。
没人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
直到黄昏降临，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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