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林相府,后花园暖阁。
时值初夏,阁内却依旧笼着炭盆,暖意熏人。林文远斜倚在铺着紫貂皮的贵妃榻上,闭目养神。他年过六旬,保养得宜,面容清癯,三缕长髯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眉宇间那道常年因思虑过甚而刻下的深痕,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愈发深邃,隐隐透着一股阴鸷。
阁内静得可怕,只有角落铜漏单调的滴水声。几名心腹幕僚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空气中弥漫着上等的龙涎香,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半晌,林文远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落在面前一份刚刚由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关于抚州胡同知倒台、赵德彪通敌案最新进展,以及雁门关近日动向的密报上。他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榻沿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幕僚们的心尖上。
“胡文彬……愚蠢。” 林文远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些许银钱,便忘了根本。赵德彪更是废物,连个商队都处理不干净,反将自己搭了进去。墨轩……倒是好手段,借题发挥,不仅稳住了雁门关,还顺势砍了我伸向北境的一只手。”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与己无关之事,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才是这位权相真正动怒的表现。
“相爷息怒。” 一名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幕僚躬身道,“胡同知贪鄙,赵德彪骄横,坏了大局,固然可恨。好在他们知道的有限,与相爷的关联也早已切割干净,牵连不到相府。只是……沈家此次出手狠辣,与按察司周文正勾连甚深,怕是已铁了心要倒向墨轩那边。还有那个‘奇味轩’的墨昭,此女来历蹊跷,手艺非凡,更与沈砚、墨轩关系暧昧,已成气候,不可不防。”
“‘奇味轩’……麻辣粉……” 林文远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墨昭……墨轩……都姓墨。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夜枭可查到此女底细?”
另一名负责情报的幕僚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回相爷,夜枭回报,此女大约半年前出现于清源镇桃花村,重伤失忆,被村人所救。身边跟着一个同样重伤、自称阿夜的男子。她医术厨艺皆精,尤其擅制一种辛辣调料,在乡间小有名气,后与沈砚合作,在抚州开‘奇味轩’,生意火爆。其言行举止,不似寻常村姑,倒像受过良好教养。至于是否与墨轩有关联……目前尚无确证。但墨轩对其颇为关注,曾通过夜枭暗中保护,此次更借沈砚之手,将大量‘麻辣粉’运入雁门关,犒赏边军,收买人心。此女……恐是墨轩暗棋,或……至亲。”
“至亲?” 林文远手指一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墨轩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嫡亲的妹妹,墨昭。不是早在一年前,就坠崖身亡了么?尸骨无存。”
“正是。但也正因尸骨无存,才给了人作文章的余地。” 幕僚声音更低,“夜枭曾试图接近此女探查,但其身边防卫森严,除了沈记的人,似乎还有另一股极为隐秘的力量在暗中保护,数次探查皆无功而返,还折损了人手。那个阿夜,更是神秘,查不到任何过往,但观其气度行事,绝非池中之物。”
“另一股力量……墨家暗桩么?” 林文远沉吟,“墨轩那老狐狸父亲,当年在北境经营多年,留下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也不奇怪。只是,若此女真是墨昭,那便有趣了。坠崖未死,隐姓埋名,暗中积蓄力量,与兄长遥相呼应……好一对忍辱负重的兄妹。”
他站起身,缓缓踱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在夜色中摇曳的修竹,背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抚州之事,是我们大意了。小看了沈家的决心,也低估了那个墨昭。但无妨,棋局还长。既然抚州暂时插不进手,那便换个地方。”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幕僚:“蜀中‘威远镖局’那边,尾巴扫干净了?”
“相爷放心,与胡二掌柜接头之人,已‘病故’。胡二掌柜对胡同知之事矢口否认,将所有责任推到已死的接头人身上,镖局总镖头也出面作保,按察司暂时查无实据。‘过山风’水匪那边,也已处理干净,绝无后患。只是……沈家似乎并未放弃追查,还在暗中活动。” 情报幕僚禀道。
“沈砚……是个人物。” 林文远淡淡道,“可惜,站错了队。蜀中那条线,既然他们盯得紧,那便让给他们。辣椒花椒,终究是小道。真正的命脉,不在这里。”
他走回榻边,拿起另一份密报:“北境阿史那摩,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回相爷,据北边眼线回报,阿史那摩自粮站被袭后,一直按兵不动,似在等待。但近日,其麾下几支精锐有频繁调动的迹象,且与西羌部落往来更加密切。恐在酝酿一场大战。墨轩在雁门关虽有起色,但兵力、粮草、军械,依旧捉襟见肘。若无外力,久守必失。”
“嗯。” 林文远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墨轩想靠一点‘麻辣粉’和沈家的商路苟延残喘,未免天真。真正的胜负,在朝堂,在粮道,在……人心。传令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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