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选在了镇上还算体面的“聚福楼”二楼大厅。厅里张灯结彩,气球飘浮,背景墙上贴着硕大的“周岁快乐”和卡通图案,看起来确实像那么回事。桌椅铺着崭新的红色桌布,碗碟锃亮,菜品也按“隆重”的标准,鸡鸭鱼肉、海鲜时蔬,摆得满满当当。司仪是花钱请来的,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用带着方言的普通话卖力地暖场,试图调动气氛。
宾客们陆续入场。正如策划时所“精挑细选”的那样,到场的大多是那些平日里与许家尚能维持表面和气、或者碍于情面不得不来、又或者本就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他们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互相寒暄着,落座后便与同桌人低声交谈,目光却时不时飘向主桌,观察着许家众人的一举一动。
整个大厅,确实比上次满月宴时“安静”了许多。没有突兀的质疑,没有直接的冲突,没有兰花亲属那样带着冰冷审视的目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氛围——大家似乎都达成了某种默契,只谈“喜事”,不论其他。夸孩子“长得真俊”、“虎头虎脑”,赞宴会“办得气派”、“主家有心”,聊些无关痛痒的家长里短、天气收成。那些关于许家近年的风波、债务、离婚传闻、童装店笑话,都被小心翼翼地屏蔽在这场“盛宴”的话语场之外。每个人仿佛都戴上了一副名为“礼节”的面具,扮演着合格宾客的角色。
只有一桌例外——唠叨费尽心思、低三下四“跪舔”来的娘家人那一桌。
那桌的气氛明显有些凝滞。几位姨妈、舅妈、表姐表妹坐在那里,脸上挂着勉强挤出的笑容,眼神却透着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她们凑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窸窸窣窣地议论着:
“啧啧,看着排场不小,不知道又欠了多少债充门面。”
“就是,上次满月闹成那样,这次倒学会‘精挑细选’了,专找些不会说破的来。”
“听说她家超市都快开不下去了,还有钱摆这酒席?”
“你没看唠叨那样子,见到咱们亲热得跟什么似的,平时哪见这么殷勤?”
“那个许三姐,打扮得倒是光鲜,脸色可不怎么好,强撑着吧……”
“大锤也是,闷头喝酒,话都没几句。”
“黑妞没来?估计是没脸来吧,摊上这么个儿子和亲家……”
这些议论,如同角落里细微的虫鸣,并未扩散开来,却真实地存在着,为这场看似“和谐”的盛宴,注入了一丝冰冷的真实底色。她们是被唠叨用面子“求”来的观众,却也成了最冷静、最不屑的旁观者。
周岁仪式在司仪的主持下,按部就班地进行。抓周环节被赋予了过多的期待和表演色彩。铺着红绸的桌子上,摆满了书本、算盘、印章、玩具、听诊器、钱币等各式物件。穿戴得像个福娃娃的狗剩,被三姐抱到桌前。众目睽睽之下,孩子茫然地看了看周围陌生的人群和闪烁的镜头(有人拍照),小手犹豫地伸向一个色彩鲜艳的玩具汽车,抓在手里把玩。
“好!抓了汽车,将来开车走四方,事业通达!”司仪立刻高声贺道,引来一片附和的笑声和掌声。
三姐的脸上露出了今天难得一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尽管那笑容深处依然掩藏着疲惫。大锤也咧了咧嘴,举起酒杯示意。慕尘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眼神复杂,有片刻的柔和,旋即又恢复成一潭死水。
整个仪式过程,确实称得上“顺利”且“隆重”。司仪口若悬河,宾客配合鼓掌,拍照录像记录下每一个“美好”瞬间。没有意外,没有插曲,一切都在预设的轨道上运行,完美得像一场排练过多遍的舞台剧。
主导这场盛宴的,无疑是大锤和唠叨。大锤换上了一身半新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努力挺直那早已习惯佝偻的脊背。他穿梭于各桌之间,给重要的宾客敬酒,说着千篇一律的感谢话,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强撑的豪爽与深藏的麻木的笑容。酒精很快让他脸颊泛红,眼神也有些飘忽,但他依然坚持着“家主”的职责,试图用频繁的举杯和略显夸张的寒暄,来证明这个家的“存在感”和“凝聚力”。
唠叨则是这场宴会实际的总管和润滑剂。她忙得脚不沾地,检查菜品,招呼客人,叮嘱服务员,脸上始终堆着热情到近乎卑微的笑容。尤其是面对娘家人时,她更是殷勤备至,添茶倒酒,嘘寒问暖,仿佛要用这短暂的宴会时光,弥补多年来缺失的亲热,证明自己并非娘家“弃子”。她的笑容背后,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终于办成了”的、如释重负又空落落的复杂情绪。
然而,在这场看似“圆满”的盛宴中,有一个重要的位置始终空着——黑妞没有到场。大猫来了,独自一人。他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服,洗得发白,却熨烫得平整。他坐在一个靠边的位置,沉默得像一尊雕塑。有人来敬酒,他便僵硬地起身,碰杯,一饮而尽,然后坐下,继续沉默。他的目光很少离开孙子狗剩,但那目光里没有太多喜悦,只有深沉的悲哀、无奈和一种隔岸观火般的疏离。他偶尔看向主桌上谈笑风生(尽管是强颜欢笑)的大锤和唠叨,眼神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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