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四年四月廿二的早朝，太和殿的金砖地像是浸了霜，连殿外飘进的风都带着股冷意。文武百官列着队往里走，锦袍的下摆擦过地面，只发出细碎的声响——没人敢抬头，没人敢交头接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像是怕惊扰了殿内凝滞到近乎凝固的气氛。
崇祯坐在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边缘的龙纹雕刻。那冰凉的木质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他知道，今天这朝会，注定是场硬仗。周奎是皇后的生父，周良是皇后的亲侄，他昨日下的旨意，无异于在朝堂上投了颗惊雷。这些大臣们，有的怕牵连自身，有的想借机施压，有的则揣着观望的心思，等着看他如何收场。可他不能退，一旦退了，罚银制度废不掉，吏治整顿无从谈起，大明的根基，只会在这些贪官污吏的蛀蚀下更快崩塌。
“陛下，臣有本奏！”
果然，话音刚落没多久，首辅温体仁就从队列里走了出来。他躬身行礼时，宽大的袍袖扫过地面，动作看似恭敬，眼底却藏着一丝算计。温体仁心里清楚，崇祯年轻气盛，最忌大臣掣肘，可这次处置皇亲，实在太过冒进。他是首辅，若能借着“顾全亲情”“维护皇家颜面”的由头，劝崇祯收回成命，既能卖皇后一个人情，又能让百官看到他的威望——毕竟，连皇帝都要听他的劝，以后朝堂上，还有谁能越过他去？
“温卿有话直说。”崇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可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已经悄悄攥紧。他太了解温体仁了，这人表面温和，骨子里最会用“情理”二字捆住皇帝的手脚。
温体仁抬起头，脸上立刻堆起忧色，语气沉重得像是压了块石头：“陛下，嘉定伯虽有错，可终究是皇亲国戚，是皇后娘娘的生父。您削了他的爵位，罚没了他的家产，已然是重惩，为何还要斩了周良？还要将首级传示漕运沿线……这是不是太过严厉了？”他顿了顿，特意加重了语气，“恐会让天下人觉得陛下不念亲情，太过残忍啊！”
这话一出，温体仁心里暗暗得意。他知道，“皇后”“亲情”“天下议论”这几个词，最能戳中皇帝的软肋——再刚硬的帝王，也不愿落个“寡情”的名声，更不愿让后宫与前朝生出嫌隙。
果然，他话音刚落，几个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大臣立刻站了出来。户部侍郎李遇知心里打着小算盘：他去年因贪墨被查出，就是靠缴纳三万两罚银才保住官职，若是罚银制度真废了，以后再犯事，可就没这么容易脱身了。他忙附和道：“是啊，陛下，温大人说得有道理！周良虽有错，可罪不至死啊！您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饶他一命，贬为庶民也好啊！”
另一个御史更是急得额头冒汗，他家里靠着漕运发了不少财，周良出事，他怕自己被牵连，也跟着劝：“陛下，皇家颜面至关重要！这么做，百姓要是议论起来，说陛下连皇亲都容不下，对您的名声可太不利了！”
崇祯看着这一张张“为江山着想”的脸，心里只剩冷笑。这些人，平日里拿着朝廷的俸禄，要么忙着贪墨敛财，要么忙着结党营私，京营士兵饿得啃树皮时，他们没说一句“残忍”；漕运粮船延误，前线将士等着粮食救命时，他们没提一句“颜面”。如今倒好，为了一个贪赃枉法的周良，一个个都成了“仁厚君子”，成了“百姓代言人”。
他猛地站起身，龙椅与地面碰撞，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殿内所有人都身子一僵。他走到龙椅前，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下面的百官，每一个被他盯住的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你们说朕不念亲情？说朕残忍？”崇祯的声音起初还平稳，可越说越激动，胸腔里的怒火像是要喷薄而出，“那朕倒要问问你们，周良延误漕运，沿途勒索，让军粮发霉变质——京营的士兵等着这些粮食活命，他们饿到吃草根、啃树皮，有的甚至活活饿死，这算不算残忍？那些士兵的亲人，看着自家儿郎为国捐躯，却连口饱饭都没吃上，他们会不会觉得残忍？”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得殿内的梁柱都仿佛在微微颤抖，“你们说皇家颜面重要？朕告诉你们，大明的江山，大明的百姓，比什么皇家颜面都重要！若是朕因为顾及亲情而徇私枉法，让贪官污吏逍遥法外，让百姓流离失所，那才是真的丢了皇家的颜面，丢了祖宗的脸！”
温体仁被这番话怼得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原本以为皇帝会有所顾忌，却没想到崇祯如此强硬，直接戳破了他“顾全颜面”的幌子，把“百姓”“江山”搬了出来——这下，他再想反驳，倒像是成了“不顾百姓死活”的奸臣。他只能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朝珠，心里又气又急，却不敢再吭声。
就在这时，兵部尚书梁廷栋站了出来。他刚站出来时，心里还有些犹豫——温体仁是首辅，势力庞大，他公然支持皇帝，会不会得罪温党？可一想到边关的战事，想到那些拿着劣质武器、饿着肚子与后金厮杀的士兵，他又定了心。如今大明内忧外患，若是连皇帝整顿吏治的决心都不支持，这江山，迟早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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