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祖大寿在城墙上巡查时，一个老妇人抱着孩子，跪在他面前。老妇人的头发全白了，脸上满是皱纹，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她怀里的孩子，看起来只有三四岁，脸瘦得只剩皮包骨，眼睛半睁着，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嘴唇干得发乌。“将军，求您了，给点吃的吧，孩子快不行了……”老妇人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一边说一边磕头，额头磕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祖大寿蹲下身，看着孩子微弱的呼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想起了自己远在关内的儿子，今年也差不多这么大，每次写信来，都会问“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孩子的脸上，孩子似乎动了动，嘴唇轻轻颤了颤。祖大寿猛地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一块干硬的马肉——那是他昨天省下来的，原本想留着应急。他赶紧掏出来，那马肉硬得像石头，上面还沾着点雪粒。他把马肉递给老妇人，声音沙哑：“拿着吧，用开水泡软了，喂给孩子吃。”老妇人接过马肉，连连磕头，直到额头磕出了血，才抱着孩子踉踉跄跄地走了。那背影在寒风里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破败的巷口，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城墙上的士兵们看着这一幕，有的低下了头，有的用袖子抹了抹眼睛。他们不是不想守城，不是不怕后金的骑兵，可肚子饿的滋味太难受了——饿到极致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怎么握枪？怎么打仗？私下里，开始有人议论投降的事。“不如降了吧，至少后金还能给口饭吃，总比在这儿饿死强。”“可咱们是大明的兵，投降了，对得起陛下吗？”“陛下？陛下知道咱们在这儿受苦吗？援兵在哪儿呢？”争论来争论去，最后都变成了沉默——没人能给出答案，也没人能看到希望。
一天夜里，祖大寿再次登上城墙。城外的后金营寨里，篝火还在燃烧，隐约能听到士兵的喧哗声；城里的民房则一片漆黑，连一点灯火都没有，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呼啸的声音。他望着远处盛京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城里死寂的街道，心里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城里剩下的一万多人，都会饿死、冻死，要么就变成失去人性的“野兽”。与其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不如投降——至少，能保住这些人的命。
可他又不甘心。大凌河城是关锦防线的重要一环，是大明抵御后金的屏障，一旦失守，后金南下的路就会畅通无阻，山海关的压力会更大，大明的江山就会多一份危险。他想起三个月前，崇祯帝在宫里召见他时，握着他的手说：“祖将军，大凌河城就交给你了，守住它，就是守住大明的门户。”那时，他还拍着胸脯保证：“臣定不负陛下所托，与大凌河城共存亡！”
寒风刮在脸上，像无数根针在刺，祖大寿握紧了手里的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泪再次掉了下来，落在结冰的城墙上，瞬间就冻成了小小的冰珠。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在寒风里显得格外无力：“罢了，罢了。为了城里剩下的人，我只能……对不起大明，对不起陛下了。”
那天夜里，大凌河城的城门缓缓打开。祖大寿穿着整齐的盔甲，手里握着崇祯帝赐给他的剑，带着残余的士兵，一步步走出了城门。城墙上的积雪依旧很厚，寒风依旧呼啸，可这座被围困了三个月的孤城，终于结束了它的血泪悲歌。只是那近两万人的亡魂，永远留在了这座城里，留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再也没能等到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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