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山间的义军大营里，药味与篝火的烟味交织在一起，弥漫在临时搭建的帅帐中。高迎祥躺在铺着干草的木板上，额头上缠着渗血的布条，脸色苍白得像帐外的积雪。他是三日前在韩城突围时被秦军的流箭射中额头，昏迷至今，此刻刚从混沌中醒来，喉咙干得发疼，连呼吸都带着牵动伤口的刺痛。
“水……”高迎祥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守在帐边的护卫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将一碗温热的米汤递到他唇边。
几口米汤下肚，高迎祥的精神稍稍恢复，他环顾四周，帐内的烛火摇曳，映着几张熟悉的面孔，却唯独没见到李自成。“自成呢？”他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自韩城兵败后，李自成便是他最倚重的将领，如今大军刚到洛川，正是需要人稳定军心的时候。
护卫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支支吾吾地不敢开口。高迎祥心中一沉，隐约觉得不对劲，他攥紧护卫的手臂，追问：“说！自成到底去哪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护卫被他的气势震慑，只得如实禀报：“闯王，李将军……李将军昨日已带着三千弟兄，偷袭了宜川的明军粮仓。”
“什么？！”高迎祥猛地坐起身，额头的伤口瞬间裂开，鲜血渗过布条，滴落在衣襟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宜川虽有明军粮草，却布有三道防线，且大军刚经历韩城之败，兵力本就虚弱，李自成竟敢擅自领兵偷袭？“他为何不禀报我？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
护卫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颤抖：“李将军说……说闯王您昏迷不醒，大军粮草断绝，再等下去便是死路一条，所以才决定……”
“糊涂！”高迎祥怒喝一声，猛地拍向床板，震得碗碟都晃了晃。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又问：“偷袭结果如何？粮草抢到了吗？”
护卫的脸色愈发难看，嗫嚅道：“粮草……粮草是抢到了，可……可李将军为了不让秦军追来，竟下令……下令烧了宜川城外的三个村落，还杀了几十个不肯交粮的百姓……”
“你说什么？！”高迎祥的眼睛瞬间瞪圆，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竟咳出了血丝。他指着帐门，声音因愤怒而嘶哑：“把他给我叫来！让李自成立刻滚到我帐里来！”
不多时，帐帘被掀开，李自成大步走了进来。他身着黑袍，腰间别着一把染血的长刀，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势。见高迎祥醒了，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上前抱拳道：“闯王，您醒了？”
“你还知道来见我！”高迎祥指着他，怒不可遏，“李自成，你可知罪？！”
李自成皱了皱眉，语气带着不解：“末将何罪之有？末将率弟兄们偷袭宜川，抢到了足够大军三月之用的粮草，解了大军的燃眉之急，这难道不是功劳吗？”
“功劳？”高迎祥冷笑一声，气得浑身发抖，“你擅自领兵，不遵将令，这是目无军纪！你烧杀百姓，残害无辜，这是背信弃义！李自成，你忘了我们举旗起义时说过什么吗？我们说要‘杀贪官，救百姓’，要让天下的穷苦人有饭吃、有衣穿！可你看看你现在做的事，与那些欺压百姓的明军、那些鱼肉乡里的贪官有何区别？”
他顿了顿，声音里满是痛心：“我们能在陕北立足，能让数十万百姓跟着我们，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以民为本！靠的是百姓的信任！可你倒好，为了抢粮草，为了不让明军追击，竟对无辜百姓下手！这消息一旦传出去，谁还会相信我们？谁还会跟着我们？我们苦心经营的基业，一夜之间，就被你毁了！”
李自成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不甘：“闯王，末将知道烧杀百姓不对，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韩城兵败后，大军只剩不到两万弟兄，粮草断绝，连野菜都快挖光了！再等下去，不用明军来打，我们自己就会饿死、冻死！宜川的粮草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若是不果断些，若是被明军察觉，我们所有人都会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高迎祥怒视着他，“你以为抢到粮草就安全了吗？你杀了百姓，会逼得更多百姓投靠明军，会让我们变成孤家寡人！到时候，就算有再多的粮草，我们也会被明军和百姓联手围剿，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闯王，现在不是讲仁义的时候！”李自成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眼中满是急切，“明军很快就会追来，洪承畴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我们需要粮草，需要兵力，需要活下去！若是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以民为本，还谈什么救百姓？”
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护卫们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高迎祥看着李自成眼中的决绝，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李自成说的是实话，大军此刻确实处境艰难，可他更清楚，失去百姓的信任，义军便会失去根基，迟早会走向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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