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银车队抵达京城外郭。赵之龙与刘孔昭、刘孔烈亲自押着首车白银,行至正阳门前,翻身下马。此时城门楼上已挂起黄龙旗,锦衣卫分列两侧,百姓们扶老携幼挤在街边,虽面带菜色,却都踮着脚望向车队——那一辆辆骡车蒙着青布,布下隐约可见白银的反光,粮车更是堆得冒尖,粟米的香气顺着车缝飘出来,勾得孩子们直咽口水。
赵之龙勒住缰绳,胯下的乌骓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他抬手抹去眉骨上的霜花,嵌银鳞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甲缝里还沾着漕河的冰碴。首辆银车的青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布面下隐约透出的白银光泽,像极了他昨夜在天津卫码头见过的月色。身旁的刘孔昭早已按捺不住,翻身下马时动作太急,靴底在冻土上磕出一块冰屑,他却顾不上掸,只伸手拍了拍银车的木栏,沉声道:“父亲在南京嘱咐的话,咱们没忘——一粒粮、一两银,都得完完整整送进紫禁城。”刘孔烈紧随其后,他年纪尚轻,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少年气,却也挺直了脊背,目光扫过身后绵延的车队,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佩剑。
正阳门前的气氛早已不同往日。往日里只在大典时才挂起的黄龙旗,此刻正顺着城门楼的旗杆缓缓攀升,明黄的旗面在寒风中舒展,龙纹上的金线虽有些褪色,却依旧透着皇家的威严。锦衣卫们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整齐地分列在城门两侧,刀柄上的铜环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连呼吸都压得极轻。最热闹的是街边——百姓们扶老携幼,挤在临时拉起的麻绳外,有的人裹着打了补丁的旧棉袍,有的人连鞋都没穿,光脚踩在垫着干草的冻土上。他们大多面带菜色,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却都不约而同地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望向车队来的方向,连冻得发紫的嘴唇都抿得紧紧的,像是怕错过了什么。
“来了!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随即又爆发出细碎的议论声。当首辆银车的车轮碾过正阳门的门槛时,有人忍不住抽了口气——青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阳光落在上面,反射出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紧随其后的粮车更是让百姓们挪不开目光,麻袋堆得比车辕还高,粟米的香气顺着麻袋的针脚钻出来,混着泥土的气息,飘到街边。几个孩子拽着大人的衣角,仰着小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粮车,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却懂事地没敢哭闹。
而此刻的午门外,崇祯正站在丹陛之下,玄色龙袍的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他身后的文武百官们,无论是须发皆白的老臣,还是正值壮年的武将,都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着正阳门的方向。自崇祯十三年以来,京城就没这么热闹过——边关告急的文书一封接一封送进皇宫,陕西、河南的灾情折上满是“饥民遍野”“易子而食”的字眼,国库早已空得能跑老鼠。崇祯的眼下积着浓重的青黑,双手在袖中攥得发白,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色。
“陛下,赵大人他们到了!”近侍太监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打破了午门外的寂静。
崇祯猛地抬头,只见赵之龙、刘孔昭、刘孔烈三人正快步走来,他们身上的甲胄还没卸,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依旧挺直了脊梁。走到丹陛之下,三人齐齐跪下,动作整齐划一,甲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臣赵之龙(刘孔昭、刘孔烈),幸不辱命,将粮银安全送达!”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崇祯竟上前两步,亲手扶起了三人。他的手指触碰到赵之龙甲胄上的冰碴,忍不住顿了顿,随即声音有些沙哑地说:“诸位卿家为国纾难,此等功绩,当载于史册!”
当日午后,户部衙门里灯火通明。周延儒坐在案前,面前摊着粮银收支明细,手中的朱笔几乎没有停过。他时不时抬头,对站在一旁的司官叮嘱几句,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这二百万两白银,兵部先领一百万两,务必在三日内补发边关将士三个月的军饷——将士们在前线拼命,不能让他们寒了心!”司官连忙点头,提笔在册子上记下。周延儒又指着另一行字:“剩下的一百万两,拨给工部,趁着没上冻,让他们即刻动工修缮永定河堤防。等开春冰雪融化,河水一涨,若是堤防塌了,京城百姓又要遭殃。”
至于那十万石粮食,周延儒更是半点不敢耽搁。他亲自拟定文书,命人快马加鞭送到顺天府尹手中——七万石粮食送入京仓,供应皇城与京营所需;另外三万石,则要在京城内外设二十处粥棚,从次日起,每日辰时开棚,午时收棚,凡持有户籍的饥民,均可免费领粥一碗、杂粮饼两个。文书末尾,周延儒特意加了一句:“粥要熬得稠,饼要做得实在,若有官员敢克扣,以欺君之罪论处!”
粥棚开棚那日,天还没亮,南城的街口就排起了长队。张老汉裹着一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旧棉袍,手里牵着小孙子的手,站在队尾。小孙子名叫狗蛋,今年才五岁,因为长期吃不饱饭,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上却带着期待的神情,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粥棚的方向。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张老汉把孙子往怀里拉了拉,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寒风。“再等等,狗蛋,马上就能喝上热粥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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