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崇政殿。
鎏金铜炉里的檀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青烟蜷曲着飘向殿顶的蟠龙藻井,像是连神明都在屏息倾听这殿内的对话。皇太极缓缓起身,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金线绣成的日月星辰在殿外漏进的微光里,竟透出几分晦暗。他开口时,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殿外的风雪声,语气里的无奈像极了淬了冰的棉絮,沉得人喘不过气:“好,朕答应你。”
三个字落地,仿佛震得青砖地面都颤了颤。他垂眸看着阶下的明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钩,那是当年科尔沁部归顺时献上的珍品,此刻却成了他妥协的见证:“后金可以向大明称臣,岁贡貂皮千张、人参百斛,绝不拖欠。大凌河、义州两地,三日内便撤兵,将城池完好交还明廷。”
说到此处,他猛地抬眼,眼底的锐利瞬间刺破了方才的温和,像是草原上蓄势的孤狼,终于露出了獠牙:“但你需转告崇祯帝——和谈文书一旦画押,明廷不得再派洪承畴的大军踏过锦州一步。另外,后金与蒙古各部的盟好,是草原上的事,明廷少管。”
最后一句话,他咬得极重,尾音里的警告让明使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殿内陷入死寂,只有殿角的铜钟在风雪里偶尔发出“铛”的轻响,像是在为这场看似平等、实则暗流汹涌的和谈,敲打着不祥的节拍。
“大汗且慢。”
一声清越却带着千钧之力的声音,陡然在崇政殿中响起。那声音不高,既没有刻意拔高的尖锐,也没有卑躬屈膝的怯懦,就像一柄刚出鞘的古剑,锋芒内敛,却足以让殿内凝滞的空气瞬间震颤。
正转身走向龙椅的皇太极脚步猛地一顿,玄色龙袍的下摆还悬着未散的风雪寒气,他缓缓侧过身,狭长的丹凤眼扫过阶下,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始终不卑不亢的新任明使身上——杨廷麟。
青布直裰上沾着旅途的尘埃,面容清癯,年纪轻轻,看起来不过是个寻常的文书小吏,任谁也没将他放在眼里。可此刻,他竟敢在大金汗的殿上,直呼“且慢”,语气里的从容,反倒让皇太极心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你待如何?”皇太极的声音冷了几分,指尖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玉柄佩刀上,那是他征战多年的习惯,每当嗅到危险的气息,便会不自觉地触碰兵器。殿内的八旗贝勒们也纷纷侧目,眼神里带着审视与不耐,仿佛在看一个不知死活的蝼蚁。
杨廷麟没有丝毫惧色,他微微抬首,目光平静地迎上皇太极的视线,既不卑不亢,也不疾不徐地拱手道:“方才听闻大汗与我朝使者议定和谈条款,言辞恳切,似有诚意,只是……”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后金贵族,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随即缓缓抬起右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封用深色锦缎包裹的信函,锦缎边缘绣着细密的云纹,虽被折叠得整齐,却仍能看出其分量。
最让殿内众人瞳孔骤缩的是,信函封口处,盖着一枚醒目的火漆印章。那火漆呈深褐色,边缘带着融化后冷却的不规则纹路,而印章的图案,赫然是后金皇室独有的“九叠龙纹”——那是皇太极亲掌的大汗印信,除了他本人与近身的机要大臣,旁人绝无可能接触,更别说盖在一封来自明廷随员的信函上。
“这是……”站在皇太极身侧的大贝勒代善率先失声,他向前半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枚火漆印章,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其他贝勒也纷纷骚动起来,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潮水般涌来,原本肃杀的大殿,瞬间变得嘈杂。
皇太极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死死盯着杨廷麟手中的密函,眼底的锐利几乎要将那锦缎戳破:“杨编修,你手中之物,从何而来?”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无奈,只剩下冰冷的质问,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怒意——那是属于大汗的尊严,不容任何人亵渎,尤其是用他的印信,来做一件他毫不知情的事。
杨廷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捧着密函,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停在阶下正中的位置,将密函高高举起,让殿内所有人都能看清那枚火漆印章:“大汗不必动怒,此函并非廷麟伪造,印章也绝非私刻。至于它的来历……大汗不妨先看看函中内容,再问廷麟不迟。”
他的语气依旧从容,甚至带着几分笃定,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一封密函,而是一把能定人生死的钥匙。
皇太极的手指微微蜷缩,他能感觉到殿内的气氛已经变了——原本因为和谈初定而放松的氛围,被这封突如其来的密函搅得支离破碎,八旗贝勒们的目光里,既有疑惑,也有警惕,甚至还有几分对他这位大汗的揣测。他知道,今日若是不看这封函,不仅无法服众,更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呈上来。”皇太极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旁的侍卫上前,想要接过密函,却被杨廷麟轻轻避开。他抬眼看向皇太极,语气平静却坚定:“大汗,此函内容机密,关乎后金与大明的国运,更关乎大汗您的声誉。廷麟斗胆,请大汗亲启,且……最好让殿内诸位贝勒一同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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