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年饥,岁凶。
赤地千里,颗粒无收的土地龟裂如老人干涸的掌纹,连风掠过都带着焦苦的气息。
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下,早已不见往日纳凉的人影,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枝桠,挑着几个饿得脱了形的乌鸦窝——连乌鸦都快找不到食了,何况人。
阿禾扶着丈夫阿桂,两人的腿都已瘦得像芦柴棒,每走一步都晃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他们已经三天没沾过一粒米,只靠着路边挖的野菜根和浑浊的河水勉强吊着命。野菜早就挖光了,连树皮都被剥得干干净净,露出里面惨白的木质,像极了此刻他们毫无血色的脸。
阿禾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干涩的眼眶里只剩下灼痛。她看着丈夫,这个曾经能扛起百斤重担、笑着对她说“有我在,饿不着你”的男人,如今却虚弱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她紧紧攥着丈夫的手,掌心能清晰地摸到他嶙峋的骨节,那触感硌得她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阿禾扶着阿桂,两人的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阿桂的咳嗽声越来越重,每咳一次,都要弯下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的嘴唇干裂得像老树皮,渗着血丝,眼里早已没了神采,只剩下对死亡的麻木。“阿禾……别扶了……放下我吧……”他喘着粗气,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咱……咱一起死,总比……比你一个人去遭罪好。”
阿禾的手猛地一紧,指甲深深嵌进阿桂干枯的胳膊里,她不是要掐他,是怕一松手,这个男人就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她抬起头,眼眶里没有泪,只有一片猩红的血丝,那是绝望到极致的颜色。“阿桂,你说什么胡话!”她的声音发颤,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准你死!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这句话,我不是说着玩的!”
“菜人市”三个字一出口,阿桂浑身猛地一震,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阿禾:“阿禾,你胡说什么!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把人当猪羊宰、当菜卖的地方!我怎么能让你去那种地方!”
阿禾凄然一笑,那笑容在她干枯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可除了那里,咱们还有别的活路吗?你想想,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我去了,能换三千文钱,那钱够你当盘缠,能让你一路向北,去找个有收成的地方,好好活下去。我这身上的肉,一块就能让你走一里地,等你走出去了,就再也不用受这份罪了。”
“不行!我不能让你去!要去一起去,要死一起死!”阿桂急得想站起来,却因为虚弱重重摔倒在地,他挣扎着,声音里满是哀求,“阿禾,咱不卖身,咱再找找,说不定能找到吃的,说不定……”
“没有说不定了!”阿禾打断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地上,瞬间就没了踪影,“村里的人都快死光了,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哪里还有吃的?你以为我想去吗?可我更不想看着你死!我去了,至少你能活下来,这就够了。”
阿禾没有退缩,她走过去,重新扶住阿桂,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我知道那是吃人的地方。可你告诉我,除了那里,我们还有别的路吗?家里的米缸早就空了,野菜挖光了,树皮剥光了,连观音土都被人抢着吃,吃了观音土,肚子胀得像鼓,最后还是会死!”她顿了顿,看着阿桂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去菜人市,能得三千文钱,那钱够你买干粮,够你雇个脚夫,一路向北,去找你远在山东的表哥。那里去年收成好,你去了,就能活下来。我这身上的肉,一脔可以行一里,等你走到山东,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值了。”
“不值!一点都不值!”阿桂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尘土,变成了一道道黑痕,“我宁愿和你一起饿死,也不要用你的命换我的活路!阿禾,咱回家,咱死在自己的炕上,总比死在别人的锅里强!”
“回家?回哪个家?”阿禾凄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咱们的家早就被蝗虫啃光了,被饥荒毁了!你以为我想去菜人市吗?我怕!我怕疼,怕那把刀,怕被人一口一口吃掉!可我更怕的是,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我走了,你能活,这就是最值得的事!”
她不再给阿桂反驳的机会,半扶半拽地带着他,朝着菜人市走去。越靠近,那股肉香味就越浓,浓得让人头晕目眩。路边,一个老妇人抱着一个已经饿死的孩子,眼神呆滞地坐在那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肉……给我点肉……我的娃饿……”一个穿着破烂长衫的读书人,正蹲在墙角,啃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发黑的肉,嘴角沾着血,眼神里满是贪婪,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的斯文。
阿禾扶着阿桂走在土路上,鞋底早被磨穿,碎石子嵌进脚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她顾不上疼,眼里只盯着前方——那片飘着肉香的土房,是菜人市,也是她能给阿桂找到的,唯一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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