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避开了具体数字,却句句点在关键处,显示出对靛蓝染色原理的深刻理解,而非死板的操作工。郑师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微微点头:“嗯,倒是知道些门道。” 语气缓和了些,但依然不认为她能提出什么有价值的“改良”。
李师傅见状,也来了兴趣,指着旁边一排染红、染黄的缸子:“姑娘对茜草、苏木、栀子、黄檗的习性,可了解?如何能令红色更艳而不俗,黄色更亮而不飘?”
婉娘想了想,结合自己之前的实验和前世模糊的色彩知识,谨慎答道:“李师傅,晚辈以为,草木之色,贵在自然调和。红色欲艳而沉稳,或许可尝试不同比例茜草与苏木混合,甚至加入少许紫草或特定树皮调整色调,媒染剂的选择与时机也至关重要。黄色欲亮而扎实,除栀子、黄檗外,某些槐米、姜黄乃至茶叶,或许能带来不同层次的黄,且色泽更为耐光。关键在于,不能只依赖几种固定原料,而应视所需最终效果,灵活取材、调配。”
她这番话,提出了“混合调色”和“拓展原料”的思路,与染坊目前相对固定的配方模式有所不同。李师傅听着,眉头皱了起来,显然觉得这女娃子想法太多,不够稳重。“说得轻巧,新原料?哪是那么容易寻得、又容易掌控的?弄不好,一缸布就废了!”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王师傅打圆场道:“姑娘想法新颖,但染坊求的是稳,是大批货物颜色一致。你这些……风险大了些。”
婉娘知道,空口白话终究难以服人。她转向一直默默站在身后、抱着一个蓝布包袱的林大山,轻声道:“大哥。”
林大山会意,立刻将包袱递上。婉娘解开包袱,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她近一年来的心血——那些成功与不那么成功的染布样本。她深吸一口气,将其中最得意的几块,双手捧着,展现在三位老师傅面前。
第一块,是她用秋日反复试验染出的“秋香色”,一种介于黄绿与褐绿之间、极为沉稳雅致、充满秋日山林气息的颜色。
第二块,是她用冬日柘树皮混合炭黑,尝试多次后得到的“暖墨褐”,色泽深邃如古墨,却透着一种独特的暖意,毫无沉闷之感。
第三块,则是她近期用春日新芽和树皮改良后染出的“淡赭黄”,比寻常栀子黄更清透,带着阳光般的暖意。
最后,她展开了那两块简单的蜡染布样——淡赭黄底的白叶纹,和靛蓝底的几何波纹。那独特的防染纹样和自然的冰裂效果,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这是何物?” 郑师傅首先被那蜡染吸引,忍不住上前一步,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那白色的叶纹和冰裂纹理,眼中满是震惊,“这白是怎么留出来的?这纹路……绝非刺绣印花!”
李师傅则死死盯住那几块颜色特别的布样,尤其是“秋香色”和“暖墨褐”,他拿起又放下,对着光线反复查看,甚至凑近闻了闻。“这颜色……从未见过!如此沉稳!却又如此鲜活!这褐中带暖,绿中含秋……姑娘,这真是你用草木染出来的?用了何物?”
王师傅也凑过来,仔细检查布样的正反面和边缘,测试色牢度(用手搓揉,观察脱色情况),脸上逐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均匀,扎实!这色牢度……相当不错!姑娘,你用了何特殊媒染之法?”
方才的质疑、轻视,在这一刻,被眼前实实在在、超越他们认知的绚丽色彩与奇特纹样冲击得七零八落。三位老师傅围着那几块布,争论着,惊叹着,探究着,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色彩世界在他们面前打开了一角。
婉娘看着他们眼中迸发出的、纯粹属于手艺人对绝佳技艺与色彩的狂热与好奇,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了一些。她知道,第一步,她算是勉强踏稳了。接下来的路,依然漫长,但至少,她赢得了倾听与对话的资格。阳光从窗棂洒入,照亮了空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那些斑斓的布匹,和布匹前几张神色各异却同样专注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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