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哨所的那天，天还没亮，启明星还悬在雪山尖上，哨所的操场就已经亮起了两排昏黄的马灯。雪地里的寒气裹着风，往人骨缝里钻，可战士们已经整整齐齐列好了队——有的还没来得及系好防寒服的扣子，耳尖冻得通红；有的手里攥着还冒着热气的保温杯，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次仁怀里还抱着一条叠得方方正正的藏青色哈达，那是他前晚连夜用家里的羊毛织的，边角还绣着小小的雪山图案。 林小溪穿着一身笔挺的少校军装，肩章上的星徽在马灯下泛着柔和的光。她手里的行李箱不大，里面只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和一叠厚厚的硬盘——那是她两年来在哨所拍的所有素材，从春天的格桑花到冬天的暴风雪，从战士们训练的汗水到深夜里的谈心。她站在队伍面前，目光慢慢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老张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面粉，那是今早特意起早给她烙的青稞饼；周晓菲的睫毛上结着一层白霜，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曾一起在暴风雪里用过的无人机遥控器；还有炊事班的小王，去年第一次站岗哭鼻子时，还是她用相机拍下他绷直的背影，告诉他“这是最帅的样子”。 “谢谢大家这两年来的照顾……”她刚开口，声音就有点发颤，连忙清了清嗓子，“我记性不好，但你们每个人的样子，我都记在相机里，也记在心里。以后不管我在哪里，我的镜头都会一直关注着这里，关注着你们每一个人。” “嫂子，常回来看看啊！”小王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紧接着，“溪姐，一路顺风”“嫂子多注意身体”的声音在雪地里此起彼伏，次仁快步走上前，把哈达轻轻挂在她脖子上，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嫂子，哈达保平安，雪山会保佑你和宝宝。” 林小溪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掉，落在哈达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用力点头，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着说“我不走了”。 陆铮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冻得发红的耳朵：“风大，别站太久。”他把行李箱搬上直升机，机身的螺旋桨已经开始转动，卷起的雪粒打在防风镜上，沙沙作响。他转身走到她面前，张开手臂轻轻抱住她，手掌小心翼翼地覆在她的小腹上，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到了总部，每天记得喝热粥，别熬夜改方案。还有……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林小溪猛地睁大眼睛，推开他看着他的脸：“你知道了？”她上次去医疗队检查，医生说怀孕刚满三个月，她本来想等到了总部再告诉他，没想到他早就知道了。陆铮笑着点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上次你偷偷躲在宿舍吃酸梅子，还以为我没看见？医生也跟我嘱咐了，说你体质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在雪地里待太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平安扣，是用哨所后面冰川里的石头磨的，上面还穿着红绳：“给宝宝的，冰川的石头，结实。” 林小溪把平安扣攥在手里，眼泪掉得更凶了，可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那是幸福的泪，是这两年来在哨所里，被这些可爱的人用真心焐热的泪。她轻轻抚摸着小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慢慢长大，他听过雪山的风，听过战士们的口号，还听过她深夜剪辑视频时的键盘声，这是她和陆铮爱情的结晶，也是这片雪域最珍贵的礼物。 直升机缓缓升空，林小溪坐在窗边，摘下防风镜，看着哨所一点点变小：马灯的光渐渐连成一片，战士们的身影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黑点，操场边的白杨树还像她刚来时那样挺拔，甚至能看到老张站在炊事班的门口，手里还举着那个装着青稞饼的保温盒。她赶紧拿起相机，镜头对准下方的哨所，按下快门——这是她在哨所拍的最后一张照片，雪地里的队伍整整齐齐，马灯的光像一串温暖的星星，围绕着那座小小的哨所。 “再见了，老张的青稞饼。”“再见了，周晓菲的无人机。”“再见了，次仁的哈达。”“再见了，我的哨所，我的战友们。”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手指轻轻摩挲着相机的外壳——这台相机的镜头已经有些磨损，那是去年暴风雪里，为了拍战士们加固围墙的画面，不小心磕在石头上弄的，现在看来，却像是一枚特殊的勋章。 直升机穿过云层，阳光突然透过舷窗洒进来，暖得让人睁不开眼睛。林小溪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刚来时把训练场当公园，差点踩进战术坑，是陆铮一把拉住她；第一次拍演习，紧张得忘了关相机声音，被战士们笑“溪姐比我们还紧张”；暴风雪里和周晓菲挤在观察哨里，分享一块巧克力，看着对方冻得发紫的嘴唇哈哈大笑；晋升少校那天，陆铮偷偷在她的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我的骄傲”；还有昨天晚上，老张把青稞饼塞进她手里，说“嫂子，饿了就吃，家里的味道”…… “在想什么？”陆铮坐在她身边，把一条毛毯盖在她腿上，握住她的手。林小溪睁开眼睛，看着他眼底的温柔，笑着说：“在想我们的孩子，以后会不会也像我们一样，爱上这片土地。会不会也喜欢老张的青稞饼，喜欢次仁的哈达，喜欢雪地里战士们的笑声。” 陆铮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轻轻揉搓着取暖：“会的。等他长大了，我就带他来哨所，让他站在我们曾经站岗的地方，告诉他‘你妈妈曾经在这里，用镜头把雪山和战士们的故事，讲给了全世界听’。” 林小溪靠在他的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心里满是幸福。她知道，离开哨所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在总部的新媒体中心，她可以把更多边防战士的故事讲出去，让更多人知道，在遥远的雪山上，有一群人在用生命守护着祖国的边界。 直升机在云层中平稳地飞行，远处的总部大楼渐渐清晰起来。林小溪轻轻抚摸着小腹上的平安扣，心里暗暗发誓：“宝宝，妈妈会努力工作，把爸爸和叔叔们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爸爸会守护好国家，守护好我们的家。等你出生了，我们一起去看雪山，一起去哨所，告诉你这里的每一个故事，告诉你什么是坚守，什么是热爱。” 舷窗外，阳光正好，云海翻腾，像一片柔软的雪。林小溪拿起相机，对着窗外的云海按下快门——这是她新旅程的第一张照片，而那些留在雪域里的回忆，会永远藏在她的心底，成为她往后每一步都充满力量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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