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悄无声息。清晨推开快递点的门,外面已是一个薄薄的、洁白的世界。寒气凛冽,却让人精神一振。地上还没什么脚印,只有我的电动车辙,歪歪扭扭地通向小区深处。
今年的冬天,似乎没那么难熬了。
社区团购的业务,像藤蔓一样,沿着我搭建起来的信任网络,悄然生长。不再局限于老刘的蔬菜,水果店的当季橙子、熟食店的特色卤味,甚至一家本地糕点铺的桃酥,都陆续成了群里的“爆款”。我严格控制着频率和品类,宁缺毋滥,生怕透支了这份来之不易的信任。每次开团,接龙的消息都能刷屏,那种被需要、被期待的感觉,像温热的姜茶,暖着心肺。
收入结构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记账本上,“团购服务费”这一栏的数字,稳步上升,已经稳稳超过了快递劳务费,成为最大的收入来源。而“安装中介”、“干洗代收”这些老项目,也依旧贡献着稳定的现金流。更重要的是,所有这些收入,都干干净净,踏踏实实。每一分钱,都对应着一次真实的服务,一份解决的麻烦,一个邻居的便利。
还债,不再是一个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抽象数字,变成了每月固定时间,从账户里划出的一笔笔款项。金额依然不小,但看着总债务那个庞大的数字,在以肉眼可见的、 缓慢的速度缩小,心里不再是绝望,而是生出一种“愚公移山”般的、沉静的笃定。
我知道,我移的不是山,是过去那个愚蠢、绝望的自己留下的废墟。每还掉一笔,就像清理掉一块瓦砾,心头的重负就轻一分。
变化不止在账本上。
一天,街道办的王主任陪着几个人来小区检查工作,路过我的快递点。他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焕然一新的遮阳棚、整洁的货架、墙上清晰的服务流程和那个活跃的微信群二维码公告牌。
“小陈,搞得不错啊。”王主任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笑意,对旁边的人介绍,“这就是我们街道摸索的‘社区微治理’的一个点,充分利用现有资源,调动居民参与,效果挺好。”
我有点受宠若惊,连忙说:“都是街道和物业领导支持,我就是方便一下邻居。”
“方便邻居,就是最大的治理。”王主任点点头,又强调了一句,“规范经营,注意安全,保持下去。”
他们走后,我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从当初那个被勒令“三天关停”的“黑户”,到现在成了街道口中“社区微治理”的正面典型,这中间的起伏,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种“官方”的认可,像是一张无形的护身符,让我心里更踏实了。
年关将近,小区的节日气氛浓了起来。团购群里,开始有人张罗着拼单买年货、写春联。我灵机一动,在群里发起了一个小小的“年终回馈”:凡是本月参与过团购或使用过其他服务的邻居,都可以来快递点免费领取一份老刘菜店提供的“福”字蔬菜东西不贵,是个心意。
活动一出,反响热烈。来取“福”菜的邻居络绎不绝,脸上都带着笑。
“小陈,有心了!”
“明年还找你团年货啊!”
“小伙子,祝你生意兴隆!”
一声声真诚的祝福,比任何收入都让人满足。林姐来的时候,不仅拿了“福”菜,还塞给我一包她自己做的腊肠:“尝尝,自家做的,干净!”
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拿着那包沉甸甸、带着烟火气的腊肠,眼眶有些发热。我曾经以为,背负着巨债的自己,早已失去了接受他人善意的资格。但现在,我发现,当你真诚地为他人创造价值时,善意自然会回流。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我站在快递点门口,看着洁白的世界里,逐渐多起来的、走向四面八方的脚印。那些脚印里,有来取快递的,有来拿团购的,有只是路过打个招呼的。
这个六平米的角落,早已不仅仅是一个谋生的据点。它成了我安身立命的支点,更是我与这个世界重新建立连接的锚点。债务依然存在,但它不再定义我的人生。我的人生,被这些具体的、温暖的人与事重新填满。
新的一年就要来了。前方的路依旧漫长,但我知道,只要脚下是坚实的土地,身边有这些温暖的灯火,我就有勇气,一步一步,继续走下去。
雪落无声,覆盖了旧日的痕迹,也孕育着新的希望。雪后的空气清冽干净,阳光照在未化的积雪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芒。年关的气氛越来越浓,小区里挂起了红灯笼,偶尔能听到零星的鞭炮声。快递点的业务也迎来了一波小高峰,年货包裹、新衣快递堆满了货架。
但今年,我感受到的压力与往年截然不同。不再是那种被债务追着跑的窒息感,而是一种忙碌的、充满希望的充实。
社区团购的年货专场异常火爆。老刘的精品蔬菜礼盒、熟食店的酱货拼盘、糕点铺的传统点心,甚至我还联系了一家本地酒坊,小批量团购了些口碑不错的自酿米酒。每次开团,接龙消息都像瀑布一样刷屏。我不得不把在线表格的团购页面升级,设置了自动统计和数量限制功能,才勉强应付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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