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范点的牌子挂上墙,带来的变化是立竿见影的。五万元的奖金如同甘霖,解了燃眉之急。我们用其中大部分,加上这两个月勒紧裤腰带攒下的一点结余,一次性还清了另一笔利息最高的小额网贷。当手机屏幕上再次跳出“还款成功”的提示时,我靠在服务站那把旧椅子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压在胸口那块最沉、最烫的石头,终于被掀开了一角。
这不仅是经济上的减负,更是心理上的松绑。孙师傅看着记账本上那个刺眼的、代表高息债务的、终于被抹平的条目,狠狠捶了下桌子,眼圈泛红,没说话,但起身去烧水的背影,明显轻快了许多。钱阿姨和赵阿姨更是抹着眼泪,嘴里喃喃念叨着“总算看到亮光了”。
荣誉和资金,像是给这辆一直负重爬坡的老牛车,加注了润滑油,又推了一把。街道的认可,让“左邻右舍社区服务站”这个名字,在周边几个社区的知名度悄然打开。居委会的张主任甚至亲自带着街道负责民政和就业的干部来参观,对我们的“社区能人互助”和“适老化改造”模式大加赞赏,还特意提到,今后街道层面一些针对困难家庭的免费或补贴维修项目,会优先考虑和我们合作。
“这可是好事!”周大爷拍着大腿,红光满面,“有了街道的项目,咱们的活儿就更稳当了!师傅们也能多些进项!”
冯师傅搓着手,咧开嘴笑:“那是!给公家干活,讲究!咱们更得把活儿干漂亮!”
果然,没过多久,第一批“街道微民生”项目就下来了——为辖区内十几户孤寡、残疾老人家庭,提供免费的“家庭安全微改造”服务,包括安装防滑扶手、小夜灯,检修老旧线路等。虽然费用不高,但胜在稳定,而且是政府背书,极大地提升了“能人互助团”的声誉和老师傅们的职业荣誉感。冯师傅带着王师傅、李师傅他们,干得格外起劲,每一处细节都精益求精。
示范点的效应还在持续发酵。之前观望的一些周边小区,也开始有居民通过社区推荐,或者口口相传,找上门来。业务范围,从最初的锦秀花园,慢慢辐射到相邻的两个老旧小区。虽然单量增长不算迅猛,但胜在持续、稳定,而且客户质量高,多是口碑介绍,信任基础好。
“山野寻味”业务也借了东风。街道在宣传“社区服务示范点”时,把我们“助力乡村、服务邻里”的特色也写了进去,还帮忙联系了区里的电视台民生频道。虽然只是个小采访,在本地新闻里露了不到一分钟的脸,但效果惊人。采访播出后那几天,服务站的咨询电话差点被打爆,微信群里涌进来好多新邻居,都是冲着“电视上那个帮农民卖菜、还给老人修房子的服务站”来的。
订单量激增,韩老汉那边的产量根本跟不上。孙师傅又开始了他“寻宝”之旅,这次目标更明确——寻找那些真正坚守古法、品质过硬但缺乏销路的小农、小手艺人。他跑得更远,谈得更细,不仅谈价格,更谈理念,谈我们服务站如何帮他们把好东西直接送到识货的城里人手里。有了示范点的招牌和电视报道的加持,谈判顺利了许多,陆续又签下了几家做传统酱菜、手工红薯粉、野生菌菇的农户。货源丰富了,“山野寻味”的接龙更加火爆,甚至开始有公司联系,想团购作为员工福利。
现金流水肉眼可见地充沛起来。还清高息网贷后,剩下的债务虽然依然庞大,但利率相对较低,还款压力骤减。每个月刨去所有开销和分成,终于有了稳定的、可观的结余。我重新规划了还款计划,不再拆东墙补西墙,而是有计划地、分批偿还剩余几笔网贷的本金。每划掉一笔,记账本上就仿佛轻了一分,心里的底气就厚了一分。
服务站里,气氛前所未有地轻松。钱阿姨和赵阿姨不再整天愁眉苦脸,接待邻居时笑容多了,甚至偶尔会开开玩笑。孙师傅虽然还是风风火火,但眉宇间的阴郁一扫而空,张罗“山野寻味”的采购和配送更有劲头了。冯师傅带着他的“老伙计”们,除了干活,还在服务站辟出个小角落,摆上桌椅,放上象棋、扑克,成了社区老人们的又一个聚集点。服务站真正有了“家”的味道。
一天傍晚,忙完了一天的活计,我们几个围坐在服务站的“邻里茶话角”休息。夕阳的余晖透过擦得明亮的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钱阿姨泡了茶,赵阿姨拿出自家做的花生酥。孙师傅看着墙上“社区服务示范点”的铜牌和锦旗,咧着嘴笑:“嘿,没想到咱这破地方,还有今天。”
冯师傅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说:“牌子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咱们是实打实给街坊办了事,人家才认这块牌子。”
“是啊,”周大爷不知何时也溜达了过来,自己搬了把凳子坐下,“以前是求生存,现在是过日子。这日子,有奔头了。”
我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暖烘烘的。是啊,日子有奔头了。母亲按时吃着药,病情稳定;父亲的电话里,担忧少了,嘱咐注意身体多了;孙师傅念叨着等年底债还得差不多了,就给儿子换台新电脑;钱阿姨和赵阿姨商量着过年给服务站添点喜庆的装饰。
债务的大山依然在,但已不再是无法逾越的绝壁。我们找到了攀爬的路径,脚步越来越稳,呼吸越来越顺畅。服务站,这个从灰烬中挣扎出来的小苗,经历了风雨摧折,终于扎下了根,抽出了新枝,开出了虽不艳丽、却充满生命力的花朵。
“快收驿站”那样的巨头依然虎视眈眈,市场竞争永远不会停歇,新的挑战随时可能出现。但此刻,坐在这间洒满夕阳、充满烟火气的小屋里,看着身边这些同甘共苦、日渐开朗的伙伴,我感到一种久违的、扎实的平静。
顺流而行,固然轻松。但我们更珍惜的,是逆流而上、彼此搀扶、终于抵达这片平静水域的过程。这平静,不是终点,而是积蓄力量、驶向更广阔水域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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