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里,方才流淌的暖意仿佛被骤然抽离的氧气,瞬间稀薄得令人窒息。空气凝滞,每一粒浮尘都仿佛冻结在半空。顾晏辰周身散发的、近乎实质的冰冷戾气,像北极的风暴中心,瞬间席卷了这个小小的、曾短暂安宁的空间。
苏晚星握着画笔的手悬停在画布上方几寸处,指尖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连带着整条手臂都僵硬得像石雕。她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转身,一步步走回画室。他的脚步很慢,却像踩在紧绷的琴弦上,每一步都带来令人心悸的低频震动,敲打在她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他要做什么?
因为那个电话……要把怒火发泄在我身上了吗?
收回刚才的默许?再一次,把我和画笔隔开?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沿着脊椎急速攀爬。她死死攥着笔杆,掌心被坚硬的木头硌得生疼,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微不足道的依凭。她垂下眼睫,不敢去看他眼中那片重新翻涌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顾晏辰停在了画架旁。他没有看她,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幅即将完成的画作。画布上,庭院一角沐浴在午后的暖阳里,光影细腻,花朵的脉络清晰可见,生机勃勃的气息几乎要溢出画框。这温暖、宁静、充满生命力的画面,与他此刻内心汹涌的黑色浪潮,形成了尖锐到近乎荒诞的对比。
他沉默地看着,看了很久。眼底那骇人的戾气,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被一种更为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所取代——有审视,有动摇,或许还有一丝……被这纯粹的“美”所触动的怔忡。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画架冰凉的木质边缘,那触感似乎让他混乱的思绪得到了一丝短暂的锚定。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顾总……”苏晚星终于忍不住,声音细若蚊蚋,带着试探和不安,“是不是……我画得不好?如果您不喜欢,我可以……毁掉它。”她宁愿亲手毁掉自己的心血,也不愿承受他可能因此爆发的、更猛烈的怒火。
“不必。”顾晏辰开口,声音打断了她卑微的提议。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股方才令她胆寒的冰冷杀意,确实消散了。“画得没什么不好,”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画布上移开,扫过她沾着颜料、微微颤抖的手指,“功底很扎实。”
简短的肯定,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像一道突如其来的赦免,让苏晚星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他没有因为电话里的“旧怨”迁怒于画?甚至……还给予了认可?
顾晏辰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那沾着斑斓色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纤细手指。他忽然想起秦默调查报告里那几行字——“自幼习画”、“美术学院油画系在读”、“多次获奖”、“梦想是举办个人画展”。一个本该在阳光下肆意涂抹青春与梦想的女孩,却被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连触碰画笔都成了需要偷偷摸摸的奢侈。
一种陌生的、细微的刺痛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划过心田。那滔天的怒火,奇异地在这份认知面前,退潮般散去,露出底下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触动。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画的?”他忽然问,声音比刚才低了些,也少了些惯有的压迫感,更像是一个……普通的询问。
苏晚星怔住了。这个问题,与此刻紧绷的气氛格格不入。她愣了几秒,才有些迟疑地开口:“很小的时候……大概五六岁吧。看到邻居姐姐画画,觉得很神奇,就缠着爸妈报了班。”谈及绘画的起源,她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微光,“然后就一直画,画到了现在。”
一旦打开话匣子,关于绘画的记忆便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渐渐染上了温度:“我很喜欢画画。不管遇到多难过、多烦心的事,只要拿起画笔,看着画布,心就慢慢静下来了。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能顺着笔尖,流到画布上,然后,人就好受一些了。”她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透过眼前的画布,看到了无数个在画架前寻求慰藉的孤独时刻。
顾晏辰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眼中因回忆而重新燃起的、那种只有在谈论挚爱之物时才会有的、纯粹而热烈的光芒。那光芒,与他周遭世界里的算计、冰冷、利益交换截然不同,像一颗误入黑暗宇宙的、独自燃烧的小恒星,耀眼,脆弱,又带着不可思议的韧性。
“本来……”苏晚星的语气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憧憬,那是对另一种可能人生的描摹,“我想着,大学毕业以后,能有一间自己的小画室。不用很大,能放下画架和颜料就行。可以教小朋友画画,空闲的时候,就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去不同的地方采风,把看到的风景都留下来。”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带着梦幻色彩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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