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窑内弥漫的硝烟和尘土缓缓沉降,如同我此刻惊涛骇浪后骤然死寂的心。光线昏暗,但那束由队员举起的、摇曳的手电光芒,却像一道无法回避的审判之光,死死钉在刚刚被制服、瘫倒在地的那张脸上。
那张脸,瘦削,蜡黄,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痕迹,眼角嘴角有着深刻的皱纹,一副饱经风霜、老实巴交的模样。这张脸,我曾经是那么的熟悉,甚至带着几分敬意。
——老周!
是那个从独立团留下来,负责电台通讯和监听,平日里沉默寡言,技术精湛,对谁都和和气气,甚至在我受伤后,还曾默默帮我调试过那台缴获电台的老兵,老周!
怎么会是他?!那个在我们最绝望的时候,接收到我们微弱求救信号,并最终引来援军的人?那个平日里兢兢业业,几乎与世无争的技术人员?
巨大的荒谬感和刺骨的寒意,如同冰水混合着滚油,瞬间浇遍我的全身。我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是……是你?”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轮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老周(或者说,“穿山甲”)被反绑着双手,蜷缩在地上,肋下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染红了他灰色的棉衣。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憨厚与平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痛苦、讥诮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那双曾经温和的眼睛,此刻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冷光。
“没想到吧……黄队长……”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嘲弄,“是不是……很意外?”
王栓柱捂着额角的伤口,挣扎着站起,看到老周的脸时,同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二蛋和其他队员也全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朝夕相处的“老周叔”。
“为什么?!”我几乎是咆哮着问出这个问题,巨大的背叛感让我几乎失控,“老周!你是独立团的老兵!你为什么……”
“为什么?”老周打断我,笑声像是夜枭的啼哭,在狭小的炭窑里回荡,“为什么?为了活命!为了像个人一样活命!”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怨毒,死死地盯着我:“黄大山,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们石匠铺是什么?英雄的堡垒?屁!不过是一群迟早要死的蝼蚁!你们根本不知道皇军……不,日本人的力量有多大!跟他们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我在独立团待过,我比你们更清楚!我们赢不了的!早晚都得完蛋!我不过是想给自己找条活路,有什么错?!”
“就为了活命,你就出卖战友?出卖那些信任你的乡亲?水生女儿呢?小翠是不是你交给鬼子的?!”我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火几乎要将我吞噬。
“那个丫头?”老周嗤笑一声,眼神冷漠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不过是个诱饵罢了。水生那个蠢货,稍微一吓唬就什么都做了。至于他女儿……呵呵,现在在黑石口过得怎么样,我可就不知道了,也许……早就被玩腻了扔了吧。”
“畜生!”一旁的王栓柱再也忍不住,一脚狠狠踹在老周的伤口上。
老周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但他依旧强撑着,用那双充满恨意和疯狂的眼睛瞪着我们:“成王败寇……我认栽……但你们……也别想好过……黑石口……不会放过你们的……‘清风’计划……已经开始……你们……都得死……”
“清风计划”?又一个陌生的名词!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我部分的怒火,带来了新的警惕。
“什么‘清风计划’?说!”我厉声逼问。
老周却只是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笑声,不再言语。他的眼神开始涣散,显然失血过多,生命正在快速流逝。
“快!给他止血!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我立刻对旁边的队员吼道。老周是“穿山甲”,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尤其是那个“清风计划”,必须撬开他的嘴!
队员手忙脚乱地试图给老周包扎,但他肋下的伤口太深,鲜血根本止不住。
老周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一种诡异的快意:“没用的……黄大山……你们……来不及了……电台……我已经……发出了……最后……信号……‘清风’……已至……”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头一歪,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只剩下那片死寂的灰白。
炭窑内一片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那无法消散的、混合着血腥、硝烟和背叛味道的空气。
我们抓住了“穿山甲”,揭开了他的真面目,一个隐藏在最不可能地方的恶魔。但我们却感觉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
水生女儿的命运,老周临死前透露的“清风计划”,以及他那句“最后信号已发出”……像一道道新的、更加沉重的枷锁,套在了我们刚刚经历内乱、伤痕累累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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