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临时指挥所里的油灯,捻子被拨到了最亮,却依旧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那股沉重如铁的压抑。我和二蛋相对无言,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屋外愈发凄厉的风啸,打破这死寂。
王栓柱带着一身寒气返回,将缴获自老周巢穴的那部小巧电台和密码本放在桌上,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炭窑里外都搜遍了,除了这些,没找到更多关于‘清风’的直接线索。老周很谨慎,临死前可能销毁了部分东西。”
意料之中。像“穿山甲”这样的老牌特务,不会轻易留下所有底牌。
我将目光投向那部电台。它比我们之前缴获和使用的都要精致,体积更小,显然是更专业的型号。老周就是用它,一次次将石匠铺的情报悄无声息地传递出去,也是用它,发出了那最后的、启动“清风”的信号。
“能试着监听吗?或者……模仿老周的手法,尝试反向联系黑石口,套取情报?”赵虎吊着胳膊,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风险太大。我们不确定敌人的应答暗号、密码更换规律。贸然尝试,不仅套不到情报,反而会立刻暴露老周已死、电台被我们控制的事实,打草惊蛇。现在,沉默和隐蔽,对我们更有利。”
当务之急,是应对即将到来的打击,而非主动挑衅。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后半夜,派往黑石口方向的侦察小组陆续传回消息。
“黑石口据点灯火通明,车辆引擎声持续到深夜,像是在进行紧急装卸。”
“观察到有小股兵力(约二三十人)在据点外集结,装备与普通步兵不同,携带了大量绳索、短锹和爆炸物,随后消失在通往我方方向的林中。”
“据点侧翼疑似有人员在进行夜间测绘,目标似乎是我们外围的几个制高点。”
一条条情报汇聚而来,拼凑出的画面让人心惊。敌人的行动果然指向了“精准”、“渗透”和“拔点”。那支携带特殊装备的小股部队,极可能就是“清风”的尖刀!
“命令各战斗小组,提高警惕,重点防范敌方小股精锐渗透,尤其注意利用地形进行反斜面埋伏和侧翼打击!遇到敌主力,以袭扰迟滞为主,避免正面硬拼!”我通过临时架设的电话线(连接部分重要潜伏点),向分散在外的王栓柱(他已返回前沿指挥)传达指令。
我的声音通过电线,传达到寒冷的雪原山林中,传达到每一个紧握着枪、潜伏在黑暗里的民兵队员耳中。他们像一颗颗钉子,死死楔在石匠铺的外围,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构成第一道,也可能是最惨烈的一道防线。
祠堂里,魏书记组织着最后的群众转移工作。压抑的哭泣声,低声的叮嘱,孩童懵懂不安的询问,与外面死寂的备战氛围形成鲜明对比。家园再次面临毁灭,这一次,敌人来得更加隐蔽和凶险。
二蛋默默地将所有能找到的弹药都收集起来,整齐地码放在我的手边。他看着我吊在胸前的左臂,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哥,你放心,我能保护你。”
我看着他稚嫩却坚毅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战争让这个孩子过早地背负了太多。我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想给他一点安慰,却发现自己的手也有些冰凉。
“队长,”一名负责通讯的老兵摘下耳机,脸色有些发白,“监听站报告……捕捉到一段……非常短暂的强信号……方向……正北偏西……无法解析内容……但信号强度……前所未有……”
正北偏西?那不是黑石口的方向,而是……更远的县城,或者……是某种我们未知的指挥节点?强度前所未有?是敌人的总攻信号?还是……
不详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哨兵正常的巡逻节奏!
“谁?!”二蛋反应极快,猛地举枪对准祠堂门口!
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浑身覆盖着冰雪、几乎冻僵的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是之前派出去监视水生家附近动静的暗哨!
“队……队长……”他牙齿打着颤,脸色青紫,上气不接下气,“水……水生……他……他撞墙自尽了!”
什么?!
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们已经绷紧到极致的神经上!
我们立刻赶到关押水生的那间偏僻石屋。屋内,油灯昏暗,水生蜷缩在墙角,额头撞在粗糙的石墙上,一片血肉模糊,早已气绝身亡。他的眼睛圆睁着,里面凝固着无尽的痛苦、悔恨,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解脱。
在他手边,用血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翠儿……爹……对不起……”
他终究没有等到任何希望,在巨大的内心谴责和对女儿命运的绝望中,选择了自我了断。
看着这惨烈的一幕,所有人都沉默了。愤怒、怜悯、无奈……种种情绪交织,最终都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这个被迫背叛的老兵,用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充满矛盾和痛苦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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