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范班的学习生活,以一种截然不同于农村劳作和夜校教学的节奏正式开启。课程排得满满当当:教育学原理、儿童心理学、语文教学法、数学教学法、政治、音乐、美术基础,甚至还有体育。每日清晨出操,午间午后上课,夜晚要么自习,要么参加政治学习。
苏念棠像块干渴的海绵,拼命汲取着所有新知。许多理论对她而言都是新鲜的,尤其是系统的教育学与心理学,让她对先前夜校的实践有了更深的反思和理论支撑。但与此同时,部分过于教条、脱离实际的教学方法讲解,也让她暗暗皱起了眉。
这天上午是《语文教学法》,授课的是位五十岁上下的吴姓女老师,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架着金丝边眼镜,说话一板一眼。她正讲解“如何分析课文中心思想”,举例用的是一篇歌颂集体劳动精神的散文。
“同学们,分析中心思想必须紧扣文本,抓住关键词句。比如‘汗水浇灌出丰收的果实’,就鲜明体现了劳动创造价值这一核心……”吴老师讲得投入,在黑板上写下工整的板书。
台下多数同学都在认真记笔记,苏念棠也写着,心里却想起夜校的社员们——要是他们听这样分析课文,怕是早打瞌睡了。
吴老师讲完理论,突然提问:“苏念棠同学,我听说你之前在农村办过夜校,有实际教学经验。若让你给……给识字班的成年社员讲这篇课文,会怎么引导他们理解中心思想?”
问题抛出,教室瞬间安静,不少同学看向苏念棠,眼神里有好奇,也有审视。
苏念棠站起身,略一思索,没有复述吴老师的理论,而是说道:“报告吴老师,要是给识字班社员讲,我不会一开始就分析‘中心思想’。我会先问大家,有没有参加过秋收?累不累?手上磨没磨过茧子?等大家聊起自己的劳动经历,有了共鸣,再带他们看课文里的劳动场景,找和自己经历相似的地方。接着可能会问,为啥咱们流了汗、收了粮食,心里会踏实高兴?这样一来,大家或许自己就能体会到‘劳动创造价值、带来喜悦’的意思。我觉得,对成年人,尤其是干惯农活的乡亲,从他们的经验出发,比直接讲道理更容易理解接受。”
话音落,教室更静了。吴老师推了推眼镜,脸上看不出喜怒,沉默几秒。有些同学觉得苏念棠说得在理,暗暗点头;也有人觉得她“离经叛道”,不够规范。
“嗯,”吴老师终于开口,“理论联系实际,想法不错。但苏念棠同学,正规课堂教学,尤其未来面向中小学生的教学,还是要有规范的步骤和方法。群众经验重要,教师的引导与提炼更关键。坐下吧。”
这番话不置可否,既没否定也没完全肯定。苏念棠坐下,心里清楚,这是两种教学理念的细微碰撞。她不气馁,反倒觉得这种碰撞很有意思——她需要学规范,却也不会丢掉从实践里得来的“土经验”。
下午是《儿童心理学》,授课的是上次资格审核时提过心理学的陈老师。他讲到儿童认知发展的阶段性,还提及了“最近发展区”的概念(虽没说术语,意思却相近)。苏念棠听得入迷,这不正好能解释,为啥对二蛋那样的孩子,鼓励比批评更有效吗?她在笔记本上记得飞快,还画了简单的示意图。
晚上是自习时间,306宿舍的姑娘大多去了教室,苏念棠却留在宿舍,就着昏暗灯光铺开信纸,给陆劲洲写来省城后的第一封长信。
她先从日常写起:“……宿舍有八个姐妹,都挺好相处。有个叫周晓娟的,性格跟铁柱一样爽快,说她开拖拉机比男同志还溜……食堂饭菜还是老样子,窝头咸菜,偶尔有青菜,油水少。我还是想念你……和家里灶上做的饭……”
接着,她详细描述上课的见闻,尤其是语文课的“交锋”和心理学课的启发,写得生动,还带点自嘲:“……吴老师大概觉得我这野路子不正统,不过陈老师讲的心理学倒对胃口,很多地方跟咱在村里琢磨的事能对上。看来我这‘土经验’,也不是全没道理……”
她分享新学的理论,还试着用他能懂的话复述:“……陈老师说,娃娃们学东西,得挑‘跳一跳够得着’的教,太难打击信心,太简单没意思。我觉得大人也一样,夜校教东西,也得找大家‘跳一跳够得着’的,比如科学种田,眼见为实,大家才愿意学……”
写到这儿,她嘴角不自觉扬起——想象着陆劲洲在煤油灯下读信的样子,他会不会觉得她啰嗦?会不会从这些教学理论里,想到带拖拉机队小伙子的方法?
信的最后,她问了一堆家里的事:爹娘身体好吗?夜校这周讲了啥?草莓酱他吃没吃?试验田的豆子开花了吗?……问题一个接一个,仿佛要透过薄薄信纸,摸到千里之外小院的每一点气息。
写完封好,贴上邮票,已近晚上九点。同宿舍姑娘陆续回来,周晓娟一进门就喊:“累死了!政治笔记抄得手都快断了!念棠,你没去教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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