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红星大队浸在浓得化不开的年味里。天刚蒙蒙亮,各家院落就响起扫帚扫过地面的“沙沙”声——这是“扫尘”,要扫去旧年尘埃,盼来年顺遂。苏家小院也不例外,陆劲洲握着绑了长竹竿的扫帚,仰头清理房梁屋檐的蛛网和积灰;苏念棠跟着母亲,用浸了热水的抹布把桌椅、窗棂擦得锃亮;连陆老爷子都拄着拐杖,拿小笤帚慢悠悠扫着堂屋的边边角角。
晨雾渐渐被阳光驱散,照在收拾一新的小院里,处处敞亮。空气里飘着清水混着尘土的清爽气,还裹着灶房隐隐飘来的、炖肉的浓郁香味,勾得人心里发暖。
吃过简单的早饭,除夕的重头戏——写春联、贴春联就开场了。这是苏建国的“拿手活”,他读过几年私塾,在队里算有文化的人,每年除夕都有乡亲拎着红纸来求联。今年也不例外,堂屋方桌上早铺开裁好的红纸,墨也研得浓黑发亮。
苏建国戴上老花镜,提笔凝神片刻,手腕一动,笔走龙蛇。“东风浩荡革命形势无限好,红旗招展生产建设气象新”——这是贴大门的,字里行间满是朝气;接着又写“勤俭持家户户富,劳动致富年年余”,还有贴牲口棚的“槽头兴旺”。求联的乡亲围在旁边,看他落字,不时出声赞叹。
苏念棠在一旁帮忙牵纸、晾春联,怕墨没干蹭花了。陆劲洲则负责刷浆糊、贴对联,他个子高,不用踩凳子就能够到门楣,手上动作利落,贴得又正又平。两人一个递春联,一个往上贴,偶尔抬头对上目光,都忍不住弯起嘴角,默契得很。
轮到贴他们小家的屋门时,苏念棠忽然来了兴致,对苏建国说:“爹,今年咱屋门的对联,我来拟一副行不行?”
苏建国愣了下,随即笑起来:“当然行!我闺女现在是省城大学生,拟的联肯定有新意!”
苏念棠想了想,没选常见的套话,提笔蘸满墨,在红纸上工工整整写下:
上联:扁担犁铧挑起丰年景
下联:药香书韵酿得小院春
横批:勤学笃行
这联看着朴实,却藏着他们一年的日子:“扁担犁铧”是陆劲洲的劳作、维修点的成果;“药香书韵”是她的医术和求学路;“小院春”是对家的温暖期盼。横批“勤学笃行”,更是他们俩的写照。
苏建国凑过来一看,捋着胡子点头:“好!接地气,又有盼头!比那些空泛的话强多了!”
陆劲洲盯着对联,尤其是“药香书韵酿得小院春”那句,目光落在苏念棠脸上,眼底慢慢漾开温柔的笑意。他小心地在联背面刷上浆糊,把这副特别的春联端端正正贴在屋门框上,红纸黑字在阳光下亮堂堂的,透着喜庆。
贴完春联,灶房就更热闹了——要准备年夜饭了。苏母是主力,掌勺调味;苏念棠打下手,洗菜、切肉、烧火;陆劲洲也被分配了任务——剁饺子馅。他力气大,菜刀落在案板上“砰砰”响,又快又匀,节奏分明。苏念棠烧火的间隙,就剥颗葱、切块姜递过去,两人偶尔对视一眼,都带着笑意。
“劲洲,肉馅差不多了,歇会儿喝口水。”苏念棠见他额角冒了汗,端来一碗温水。
陆劲洲接过,一口气喝了半碗,目光落在她身上——灶火映得她脸颊红扑扑的,正低头专注地翻动锅里的炖肉,侧脸柔和。他忽然觉得,这满是烟火气的灶台边,比任何地方都让人安心。
那年的年夜饭,在农村已是极丰盛的:苏母腌的腊肉、腊肠切片蒸熟,油亮喷香;地窖里藏的大白菜炖豆腐粉条,热气腾腾;金黄的炒鸡蛋;还有苏念棠的“创新菜”——用省城带的调料腌过、再煎得外酥里嫩的小鱼(是陆劲洲早前从河里捞的);重头戏自然是饺子,白菜猪肉馅,一个个捏得胖嘟嘟的,等着守岁时下锅。
下午,苏念棠悄悄拉着陆劲洲进了屋,从柜子里拿出个小纸包,打开一看,是几块粗糙却油亮的花生糖。“我试着做的,用家里的花生炒香碾碎,加了点白糖和油熬的。”她拈起一块递到他嘴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期待。
陆劲洲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糖的甜、花生的香在嘴里化开,虽比不上供销社卖的精致,却甜得实在。“好吃,很香。”他认真点头,看着她瞬间笑弯的眉眼,心里也甜丝丝的。
“留着晚上守岁吃。”苏念棠把糖包好,小心收起来。
暮色渐浓,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是孩子们忍不住提前玩闹了。苏家堂屋里,煤油灯和红蜡烛都点上了,照得满室温馨。大方桌上摆满了菜,苏建国打开苏念棠带回来的白酒,给陆老爷子和自己各斟了一小杯;陆劲洲不喝酒,就用茶代替;苏念棠和母亲倒了点糖水。
一家人围坐,举杯互道祝福。“祝爹和爷爷身体健康!”“祝棠棠学业顺利!”“祝劲洲干事顺心!”话语朴素,却满是真心。吃着菜,说着家常,苏建国喝了两杯,话也多了,夸着陆劲洲把维修点带得好,也为女儿骄傲;陆老爷子笑眯眯听着,不时点头;苏母忙着给大家夹菜,眼里满是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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