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北风卷着碎雪沫子,把磨坊的窗户拍得砰砰响。窗户上钉了三层塑料布,却拦不住钻缝的冷风,吹得竹帘上的豆腐块微微发颤——那些新压好的豆腐块排成整齐的方阵,正借着低温慢慢脱水,泛着温润的白。
陆劲洲从县里赶回来时,肩头落了层薄雪,手里却紧紧攥着个小木盒。打开的瞬间,两支细长的玻璃温度计露了出来,管里的红色酒精像凝固的火苗——这是托农机站的老陈从县医院匀来的,不仅花了工业券,还多补了五块钱才换到。
“挂这儿,得离烟道远点,又得能看清度数。”福山爷爷指挥大牛在熏棚里钉了个矮木架,温度计挂上去,红色液柱稳稳停在五度,正是棚里的室温。
“熏的时候得慢慢升温,急了不行。”老爷子磕了磕烟杆,烟锅里的火星亮了亮,“我琢磨了个法子,在熏棚外头砌个小灶,让烟道从棚里绕一圈,既敢加热,又不耽误走熏烟,一举两得。”
这主意一出口,陆劲洲当即喊上铁柱、大牛去搬砖。砖是队里盖仓库剩下的,边角虽有些残缺,砌个小土灶却够用。几人手脚麻利,半天工夫,熏棚外就立起了个半人高的土灶,烟道用旧铁皮管接好,弯弯曲曲伸进棚里,像条深色的蛇。
试火那天,生产小组的人全来了。松针混着柏叶点燃,青烟裹着松木香顺着烟道钻进熏棚,温度计的红柱慢悠悠往上爬:十度,十五度,二十度……最后稳稳停在三十八度,刚好卡在四十度的要求范围里。
“成了!这下温度准了!”李婶忍不住拍手,眼里满是欢喜。
福山爷爷却没松口气,指尖敲了敲温度计外壳:“还得看能不能稳住。今晚我跟劲洲、铁柱轮班守着,烧一夜试试。”
那夜的风比白天更烈,熏棚外的土灶却始终燃着小火。陆劲洲和铁柱每隔一小时就去看一次温度,红柱始终在三十五到四十度之间浮动,没出过岔子。第二天清晨开棚时,豆腐块已经熏成了均匀的琥珀色,比之前手工熏制的颜色更亮,松木香也更浓。
“这回才算真的达标了。”福山爷爷摸了块豆腐干,指尖蹭到细腻的纹理,终于满意地点了头。
编织技术交流班的方案,苏念棠已经改了三稿。每一稿她都先拿给陆劲洲看,他总能一眼挑出实际问题:“上午讲四个小时太长,社员坐不住,最多三小时。”“别讲太多理论,先教怎么编实用的物件,大家才愿意学。”
苏念棠把建议都记在本子上,重新调整方案。最后定下来的内容格外实在:五天课程,每天上午三小时讲课,下午留足时间实践;内容分四块,从基础编织技法,到怎么设计新样式,再到质量怎么把关,最后请老王来讲市场需要什么、怎么卖得好。
她把方案送到公社时,徐书记翻了两页就笑了:“这个方案务实,没虚头巴脑的东西,可行。时间就定在腊月初八到十二,那时候农闲,各公社都能派人来。”
“那地点呢?”苏念棠追问。
“就放你们红星大队。”徐书记放下方案,语气笃定,“你们有经验,场地也现成。公社发通知,每个公社来三个人,食宿让他们自己解决,你们只管提供场地就行。”
这话让苏念棠心里一紧——二十多人的食宿,在1975年的农村可不是小事。她回去跟大家一说,李婶先拍了胸脯:“住的地方我来张罗!谁家有空炕,腾一铺出来,凑凑肯定够。”
“吃饭也简单。”王大娘接话,“各家匀点粮食,咱们在队部厨房做大锅饭,白菜豆腐粉条管够,贴饼子也管饱,饿不着人。”
会计老周拿着算盘算了笔账:按每人每天一斤粮、两毛菜金算,五天下来得一百二十斤粮食、二十四块钱。好在公社答应补贴一半,剩下的从大队副业经费里出。
“等豆腐干跟食品厂签了合同,”陆劲洲看着账本,语气平静却有力量,“这点钱就不算啥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次考察不只关乎豆腐干,更牵着红星大队集体副业的未来。
考察前一天,食品厂的电话打到了大队部。是技术员小刘打来的,说考察组共三人:他,生产科的张科长,还有质量科的赵师傅。明天上午九点到,先看生产环境,再尝产品,最后聊合作细节。
消息一传开,红星大队像被撒了把酵母,瞬间动了起来。磨坊里里外外扫了三遍,连墙角的蛛网都清得干干净净;豆腐干生产的工具——从选豆的簸箕到包装的干荷叶,都按顺序摆好;风车那边,陆劲洲带着铁柱逐个检查螺栓,给转动部位上了新的机油,连磨盘缝里的豆渣都抠得干干净净。
苏念棠在卫生所准备样品,挑了三种最拿得出手的豆腐干:原味烟熏的,加了橘皮粉提香的,还有种试验性的五香口味。每种都切成长条,码在白瓷盘里,旁边摆着干净的竹签,连盘子都用开水烫了三遍。
“还得准备点热乎的。”李婶路过卫生所,探头进来提醒,“大冷天的,人家大老远来,喝口热的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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