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上海站,一处秘密据点内,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李舟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的,不是日常的行动报告或情报汇总,而是一份他亲自撰写、反复修改了无数遍的、标题为《关于代号“掌柜的”真实身份之研判与分析》的绝密报告。
报告旁边,放着一个黄铜烟灰缸,里面堆满的烟蒂,如同他此刻纷乱沉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心事。指尖的香烟又将燃尽,他却浑然不觉,直到灼热感传来,才猛地一颤,将烟头摁灭在那座小小的“坟茔”之上。
窗外天色昏暗,一如他此刻的心境,沉甸甸的,透不过一丝光亮。
上级的催促进乎是最后通牒。密码本的成功夺回,虽然让上峰对上海站的工作给予了肯定,但随之而来的,是对那个在行动中扮演了决定性神秘角色的“掌柜的”更加炽热的好奇和……忌惮。
“不惜一切代价,查明其真实身份!若能吸纳,许以高官厚禄;若不能为我所用,则务必掌控,必要时……可采取断然措施,绝不容许此等不可控之力量游离于组织之外,成为隐患!”
电文上的字句,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他的神经上。命令清晰、冷酷,不容置疑。他拖延了数日,以“战后休整、线索繁杂需梳理”为由,已是极限。今天,他必须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做出最终的抉择。
他的报告,已经写得足够详尽,逻辑严密,证据链环环相扣。从姜念安“失踪”归来后的种种异常表现,到她提供情报的精准度与时效性远超常理;从她看似柔弱却屡次在险境中展现出的惊人能力,到霞飞路行动中那几乎可以确定是她所为的、逆转战局的神秘介入……报告的最后,虽然没有直接写下“姜念安即是掌柜的”这个结论,但所有的证据指向,都已经呼之欲出,只差他最后盖上印章、签上名字的那一步。
那薄薄的几页纸,此刻却重若千钧。他知道,只要他将这份报告递上去,那么,针对姜念安的命运之轮将轰然转向——全面审查、严密监控,甚至更激烈的“控制措施”会立刻启动。以军统对待“可疑分子”的一贯手段,她的下场几乎可以预见。最好的情况是被软禁、被利用直至价值榨干;最坏的情况……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不敢深想。
那个冷静、神秘、眼眸深处藏着星辰大海,却又在关键时刻一次次拯救了他和兄弟们的女人,将因为他这份报告,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李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响声,像是为他脑海中两个激烈搏斗的灵魂敲打着节拍。
一个声音冰冷而坚硬,属于那个在血与火的淬炼中生存下来的老牌特工李舟:“上报!这是命令!是铁律!她身份成谜,能力诡谲,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感情用事是特工的大忌,是取死之道!为了组织的纯洁与安全,牺牲一个可疑的姜念安,是必要且合理的代价!想想戴老板的手段,想想那些因一念之仁而万劫不复的先例!”
这声音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他作为军人的职责与恐惧。
然而,另一个声音,却带着一丝微弱却执拗的温度,属于那个在霞飞路绝望雨夜,亲眼见证奇迹、被从死神手中硬生生拉回来的李舟:“不能报!她救过你的命!不止一次!她救了你手下那些兄弟的命!她提供的每一次情报,完成的每一次任务,枪口都毫无例外地对准了日寇汉奸!她若真有异心,何必一次次置身险境?那句‘何必非要看清’,难道不是一种无奈的坦诚和善意的警告?信任!我们需要一次超越常规的信任!或许她有着无法言说的苦衷和秘密,但只要她的心向着这片土地,她的行动在打击敌人,她就是我们的战友,是我们的同志!”
这声音如同暗夜中的微光,温暖着他几乎要被冰封的良知。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三号码头冰冷的河水里,她拖着受伤的“小四川”奋力游动的倔强身影;霞飞路那个弹雨横飞、绝望弥漫的雨夜,阳台上精准倒下的机枪手和神秘送达、犹带余温的密码本;河边那次无声的对话,她眼中那份超然物外、仿佛洞悉一切的平静……这些画面,不再是冰冷的档案材料,而是带着温度、带着声音、带着当时心跳的记忆碎片,一次次冲击着他坚固的职业外壳。
他猛地站起身,胸腔里堵着一团无处发泄的躁郁。他在逼仄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的野兽。烟灰缸被他不小心碰倒,烟蒂和灰烬撒了一地,污浊了地面,也仿佛映照着他此刻混乱的内心。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让冰冷刺骨的夜风灌入,吹打在他滚烫的脸上,试图吹散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矛盾。
“上报……隐瞒……”这两个选择,如同两条岔路,一条通往看似“正确”的组织纪律、可能的嘉奖与晋升,以及……内心永远无法抹去的负罪感;另一条通往巨大的个人风险、不可预知的未来,甚至可能是组织的严厉惩处,但……或许能换来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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