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混沌神国的过程,如同被从母体强行剥离。法则的撕扯感并非作用于肉体,而是直接作用于存在的概念本身。纯白的秩序残片像破碎的玻璃,与混沌的流光疯狂对撞、湮灭,发出唯有灵魂才能感知的、令人牙酸的尖锐嘶鸣。
林晓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苍白的下颌线滑落。但她眼中闪烁的却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
她的“真实之心”超负荷运转,像一台过载的超级计算机,贪婪地捕捉、分析着这现实与虚无交界处的每一个规则悖论,每一个逻辑断层。我甚至能“看到”她意识中构建出的、关于我撕裂空间手段的、不断崩塌又重组的数学模型。她的理性正在被求知欲本身腐蚀——一种更高级的“贪婪”。
影子如同暴风雨中的礁石,沉默地锚定在我们身旁。他身周的黑暗不再是简单的缺失光,而是进化出了某种吞噬扰动的特性。
时空乱流触及那片黑暗,便如同水滴融入海绵,消失得无声无息。他偶尔投来的目光,沉重而复杂,像是在评估我这柄“双刃剑”的价值与风险,又像是在透过我,凝视着某个更遥远的、与他“守门人”血脉相关的宿命。
当脚底传来坚实(却冰冷)的触感,污浊暗红的天空取代了混沌的光影,我们已站在一片死寂的焦土上。远方,曾经象征人类文明的钢铁丛林如今只剩下扭曲的剪影,不祥的能量辉光如同脓疮般附着在残破的建筑表面。
避风港消失了。我们回到了这个病入膏肓的现实。
几乎在同时——
“啊!”
林晓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猛地蜷缩起身子,双手死死抠住胸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不是物理的疼痛,而是灵魂层面的共振与牵引。
“它…它在叫我…”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混合着痛苦与一种令人不安的迷醉,“不只是呼唤…是共鸣…我的每一个细胞…我的思维…都在回应它!”
她的“真实之心”此刻成了最精准的接收器,也成了最危险的叛徒。
贪婪本体不仅感知到了她这个携带源质的“碎片”,更以一种同源相吸的法则力量,疯狂地诱惑着她,试图将她重新拉回那无尽占有的怀抱。我能“看到”她意识深处,理性的壁垒正在被一股暗红色的、充满粘稠欲望的浪潮一次次冲击,摇摇欲坠。
(完美的陷阱,不是吗?)饕餮在我意识深处发出愉悦的嗡鸣,(她既是猎犬,也是诱饵,甚至…可能随时变成扑向你们的恶狼。看着她挣扎,多么美妙的开胃菜。)
我冰冷的视线落在林晓身上,没有一丝同情。她的价值与风险同样巨大。
她猛地抬头,嘴角还挂着血丝,眼神却在这一刻爆发出骇人的亮光,那是一种理性与贪婪混合的、近乎邪异的清醒。
“东方…三十二度…距离…十七公里…”她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它在一个…巨大的能量源附近…正在吞噬…不仅仅是物质…还有情感…恐惧、绝望、欲望…都是它的养料…它在…成长…”
影子默不作声地调整了站位,半个身子隐没在焦土升腾的稀薄黑雾中,看似随意,却恰好封住了林晓可能失控冲出的几个角度。绝境中,他在试图保护我!他的“牺牲之心”如同精准的防御系统,无声地运转着。
我们开始在这片死寂的焦土上跋涉。
景象触目惊心。干瘪的尸骸保持着奔逃的姿势,却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生命液滴;金属与血肉被无形之力强行扭曲、融合,形成怪诞的雕塑;大地本身也仿佛失去了活力,龟裂的纹路中透出灰败的气息。
这一切,都是“贪婪”路过时,如同饕餮般肆无忌惮地进食后,留下的残酷“餐余”。
越靠近目标,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吸力就越发粘稠。它不再仅仅是勾起物欲,而是开始撩拨更深层的东西——对知识的贪婪,对力量的渴望,对永恒存在的奢求……它放大着内心每一个微小的“想要”,将其催化成灼人的执念。
林晓的抵抗越来越艰难。她时而眼神清明,快速记录着环境数据;时而瞳孔会被一丝暗红侵袭,呼吸急促,看向我和影子的眼神中,会闪过一瞬间的、将其视为“可利用资源”的冰冷评估。
影子的黑暗也变得不再稳定,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微微膨胀,散发出一种对“绝对安宁”与“终结权柄”的渴求气息。他在对抗着贪婪领域对自身本质的引诱。
而我体内,饕餮的意志如同回到了最舒适的温床,发出满足的低吼。这充满贪婪的环境,正是它最喜欢的猎场。压制它,变得比之前更加费力。
我们三人,行走在无形的刀锋之上。彼此既是同伴,也是潜在的猎物与威胁。贪婪的低语无孔不入,考验着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不堪的信任纽带。
终于,那座庞大的城市废墟如同匍匐的巨兽出现在眼前。入口处扭曲的钢筋如同交错的獠牙,深处,一点心脏般规律搏动的暗红光芒,带着洞悉一切的恶意,牢牢锁定了我们。
林晓在入口前停下,身体依旧因内在的对抗而微微颤抖。她转过头,看向我,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极其复杂、混合着绝望与某种病态期待的笑容,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带走:
“它不仅知道我们来了…”
她顿了顿,暗红色的光芒在她眼底一闪而逝。
“…它还在对我说…欢迎…回家。”
这一刻,猎人与猎物的界限,彻底模糊。
我们走向贪婪的巢穴,而内心深处潜藏的欲望,或许早已让我们成为了它的…共犯。
(第四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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