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悲伤无声无息,没有形状,没有来源,却比饕餮贪婪的撕咬更让人感到刺骨的疼痛,比嫉妒怨毒的毒焰更加灼烧灵魂,比懒惰那诱人沉沦的低语更让人感到深入骨髓的绝望。
它源于彻底的、无法挽回的失去,源于眼前这残酷冰冷现实与方才那短暂虚幻美梦之间,那道永远、永远也无法跨越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我究竟…有多久,没有像刚才在梦里那样,真真正正地、毫无负担地、仿佛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地笑过了?
那感觉…陌生得可怕,又熟悉得让人心碎。
好像…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轮回那么久。久到我的灵魂都快要被沉重的现实磨平了所有棱角,久到我已经快要忘记,原来我林语馨,也可以露出那样纯粹得如同水晶般、不掺任何杂质的笑容;原来我也曾真真切切地拥有过那样触手可及的、平凡却珍贵的幸福。
可是…人生啊。
总是有太多、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太多的逼不得已,像一张无形而又无比坚韧的巨网,将你死死缠绕,让你动弹不得。
父亲失踪时留下的那一室狼藉与未解的谜团,江辰那逐渐走入偏执与疯狂的、对所谓“完美意识”的走火入魔般的追求,林晓那隐藏在冰冷理性算计之下、最终却以牺牲落幕的复杂轨迹,影子那用生命换来的、沉重如山的最后托付,小白那双纯粹金色眼眸中毫无保留的、脆弱的依赖…还有这具如同行走的灾难、被多种原罪寄宿、时刻在失控与毁灭边缘徘徊的、连我自己都感到恐惧与陌生的身体…
这桩桩件件,哪一样,容得下我此刻的退缩?哪一样,允许我仅仅因为“没有心”、因为这漫无边际的悲伤,就就此躺下,放弃所有的挣扎与抗争?
景文…如果你能够看得到我此刻的模样,你会不会心疼?会不会像我们曾经无数个日夜那样,不由分说地、用力地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用你带着独特痞气却无比可靠的嗓音,在我耳边轻声说:“别怕,语馨,有我在。”
可是…你不在身边,
而我…甚至连为你,为我们那段逝去的时光,保留下一颗完整、洁净、只属于你一人的心…这样微小的愿望,都做不到了。
除了咬紧牙关,拖着这具残破的躯壳和这颗空洞的胸膛,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道路上,继续强撑下去…
我,还能怎样?
在这片被灰白色笼罩的、意识的绝对冻土之下,在那无人能够窥见、也无人能够触及的最深暗渊里,一股庞大到无法言说、也根本无处倾泻的悲恸与荒凉,如同在地底奔涌咆哮了千万年的暗流,终于找到了一个脆弱的宣泄口,开始疯狂地、不计后果地冲击着那层由“懒惰”本源构筑而成的、冰冷的静滞外壳。
没有眼泪可以流淌,因为这具身体连哭泣的机能都已失去;没有声音可以发出,因为这股悲伤沉重凝实到超越了声音所能承载的极限。
可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如此真实,如此剧烈,甚至让这片理论上应该“绝对静止”的虚无领域,都开始产生了细微的、如同濒死心跳般的、几不可察的震颤。
原来,即使没有了承载情感的器官,悲伤这种情绪本身,依然可以凭借记忆与执念,如此顽强地存在。而那短暂虚幻到极致的快乐,其过后带来的残酷回味与强烈对比,竟比这永恒的、冰冷的虚无,还要残忍千百倍。
而我,除了在这片意识被强制冰封的噩梦中,一遍又一遍,徒劳地重温着记忆中那抹短暂却胜过万丈阳光的笑容,然后独自一人,在这无人知晓的深渊里,默默咀嚼着这噬骨灼心、永无止境的酸楚与荒凉…
我,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外面的那个危机四伏的世界,苏茜那沉重而执拗的执念,那些尚未完成、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使命,那些在暗处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扑上来将一切撕碎的原罪…它们都还在那里,冰冷而现实地,等待着我的回归。
这短暂的、用意识彻底冻结换来的所谓“安宁”,不过是狂风暴雨降临之前,一个自欺欺人的、冰冷而脆弱的避风港罢了。
累吗?
苦吗?
痛吗?
当然。
毫无疑问。
但除了强迫自己站起来,强迫自己继续前行,直到生命与意志彻底燃烧殆尽的那一刻,或者…在那看似绝无可能的绝境之中,硬生生踏出一条渺茫的生路…
我,别无选择。
意识,在这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悲伤与铺天盖地的无奈席卷之下,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挣扎的气力,再次不可抗拒地、缓缓地向下沉沦,沉向那连最微小的梦境光芒都无法触及的、更深、更冷、更绝望的黑暗深处。
只留下那抹虚幻到极致的、记忆中胜过阳光的笑容,如同一个巨大而讽刺的烙印,永恒地刻在这片死寂的虚无背景板上,灼灼生辉,却也…痛彻心扉。
(第七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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