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在弥漫着血腥、焦糊能量味和死亡气息的防空洞里，隔着几步之遥，无声地对视着。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沉默如同实质，压在彼此的胸口。
她似乎想凭借意志力撑起虚弱的身体，这个微小的企图立刻引发了内腑剧烈的抗议。一声压抑的闷哼，她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一软，只能无力地重新靠回冰冷坚硬的洞壁，喘息变得更加急促而痛苦。
这一次，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时，变得更加专注，更加细致。
她看到了我唇角沾染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既有内伤呕出的，也有强行压制能量反噬时咬破嘴唇留下的），看到了我脸上那不正常的、仿佛生命力被过度抽取后的灰败与透明感，看到了我周身皮肤下那如同活物般不时窜动的、属于原罪的不稳定能量流光，也看到了我眼中那几乎被消耗殆尽、只剩下一点微弱火星在顽强闪烁的意志之光。
苏茜是聪明的，更是敏锐的。她不是一个会被表象轻易蒙蔽的人。此刻，将她自身伤势的莫名稳定（尤其是那被黑暗能量侵蚀后竟能缓缓拔除、修复的迹象），与我眼下这明显是过度消耗、甚至可能伤及灵魂本源的惨状联系起来，真相几乎呼之欲出。
那个她一直以来谨慎对待、视为潜在威胁的“容器”，那个她认为不稳定、需要时刻防范的“钥匙”，那个体内寄宿着多种原罪、理应偏向混乱与毁灭的“怪物”……在她生命垂危、最无助的时刻，竟然选择了对她自身最危险、伤害最大的方式，逆转了能量的流向，将她从死亡的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
为什么？
这个巨大的问号，显然在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猛烈地冲击着她固有的认知和长久以来筑起的心防。
是为了博取信任？为了她手中的“牺牲之刃”和林晓石像？还是另有所图？
可任何基于利益算计的推测，在面对我此刻这明显是付出远超“投资”价值的惨重代价时，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没有一个理智的、精于算计的个体，会把自己弄到这般油尽灯枯、濒临彻底崩溃的境地。
她眼中的困惑如同浓雾般加深，那层一直以来包裹着她的、用理性、执念和冰冷构筑的坚硬外壳，似乎在这一刻，被这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实，敲开了一道细微却真实的裂痕。
她一直紧握着“破晓”枪杆的手，指节不再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而是微微松懈下来，带着一种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茫然，甚至是一丝无措。
她似乎还想尝试说些什么，嘴唇再次微动，但目光触及我因极度疲惫而最终无力支撑、缓缓阖上的双眼时，所有未能出口的话语，最终都化作一声极轻、极轻，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叹息。那叹息里，混杂着太多难以理清的情绪。
防空洞内，重归寂静。
但这片寂静，与之前那种充满猜忌、敌意、一触即发的死寂截然不同。它被注入了太多复杂的元素——震撼、困惑、难以置信、一丝若有若无的愧疚萌芽，以及一种……被迫打破固有认知、必须重新审视彼此关系的、沉重而凝滞的氛围。
两个遍体鳞伤、耗尽了力气的灵魂，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废墟角落里，隔着几步之遥，一个因过度消耗而陷入半昏迷的自我保护，一个因目睹了超越理解的牺牲而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那缕由林语馨以灵魂为赌注、历经炼狱之苦才重新点燃的微光，不仅照亮了苏茜的生命，似乎……也在她那片冰封已久、只为一人留存柔软的心湖上，投下了一道摇曳的、充满矛盾与未知的倒影。
这倒影，是开始，还是另一个更复杂局面的序幕？无人能预知。
（第八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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