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沉没者前哨”后,每一步都踏在实与虚的边界上。
这片被江辰称为“浅滩”的归墟边缘,远比我想象中更……“生动”。那并非生命的鲜活,而是万物都在缓慢崩解、重组、低语、哭泣的诡异动态。
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大地,更像是凝固的痛苦、冷却的疯狂、堆积的失落。
每一种怪异的质感——时而黏腻如半干的血浆,时而尖锐如破碎的誓言,时而又柔软得像一个被遗忘太久的拥抱——都通过靴底,隐隐传递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残渣。
空气里那股铁锈、臭氧和某种甜腻到发腥的混合气味,不再是单纯的生理刺激,它开始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一小片陈旧的悲伤。
头顶那片永恒翻涌的暗铁灰色天幕,偶有惨白或幽绿的电光无声撕裂,那一瞬间映亮的下方景象——扭曲如痉挛内脏的堆积物、闪烁不定如濒死眼眸的晶体丛——比持续的昏暗更令人心悸。
我穿行在一条林晓规划的、相对“安全”的峡谷地带。两侧是高耸的、由难以名状的废弃物经无穷岁月挤压成的峭壁,它们静默矗立,却又仿佛在无声地呐喊。
胸前的特制包囊里,小白温暖的躯体随着我的步伐轻轻起伏,它细微的呼噜声是这死寂世界里唯一令人安心的生命韵律。右眼中,林晓淡蓝色的光标如同不灭的灯塔,数据流则是我与“理性”和“秩序”最后的脆弱连线。
然而,孤独感并未因此消减。它像这无处不在的诡异空气,从每个毛孔渗透进来。
人心,是这世间最深不可测的渊薮。
江辰最后的叹息,在此刻无比清晰地回荡。他是在警示林晓,又何尝不是在警示此刻的我?
我所牵挂的,是人心。我所依赖的,是人心。我所畏惧的,亦是人心。
苏浅怀抱着姐姐苏茜那团灼热的执念,那份寻觅是支撑她的脊柱,也可能是焚毁她的业火。
在这希望稀薄如朝露的绝境里,那份执念会将她引向何方?是更坚定的携手,还是……为了那渺茫的可能,踏入更危险的歧途?
当保护姐姐的最后痕迹与生存、与其他同伴的安危产生冲突时,她那温柔却执拗的眸子里,会映出怎样的抉择?
赵岩……或者说,那团被“暴食”浸染、又被苏浅唤回一丝人形的黑暗轮廓。他的“心”早已混沌不堪。
归墟此地,意识能量如潮汐,原罪之力如暗礁。那份沉寂的守护意志,能抵挡住本能中无尽的饥饿与吞噬欲吗?
林晓捕捉到的、那混合了痛苦与暴怒的信号,是被外敌所伤,还是内心风暴撕裂自身的回响?
还有彼岸的景文和苏茜。他们的意识在温床光液中沉浮修复,但那过程并非简单的“还原”。
时间、孤独、等待本身,就是一种煅烧与重塑。景文那份曾如阳光般毫无阴霾的温暖,经历死亡与长眠,会否沉淀出陌生的棱角?
苏茜那不顾一切的寻觅执念,在漫长的煎熬中,是淬炼得更加纯粹,还是扭曲成更偏执的模样?
甚至……我自己。
我真的还拥有那“不变的赤子之心,温暖的慈悲之心,不变的赤忱之心”吗?
直面“傲慢”的威逼利诱时,那瞬间涌起的对自由之路的决绝背后,难道没有一丝对“捷径”隐秘的渴望?
驾驭体内那股日益磅礴、且不断向着“打破一切束缚”本质蜕变的饕餮之力时,那令人战栗的、仿佛能撕碎所有规则的自由感,难道不曾在我灵魂最深处,激起过一丝黑暗的、沉醉的战栗?
人心隔着的,岂止是血肉肚皮?那是整整一片瞬息万变的汪洋,深渊之下暗流汹涌,表面却可能风平浪静,甚至倒映着虚假的星空。
就在这些思绪如藤蔓般缠绕心间时——
【注意,前方三百米,峡谷左侧岩壁有异常。】林晓冷静的提示音切入,【能量读数:低频、稳定、带生物电特征。与常规‘残响’混乱频谱不符。推断为深度休眠实体或特殊地缘现象。建议规避。】
我依言驻足,隐于一块边缘锋利、泛着冷光的巨大合金残骸之后,凝目望去。
峡谷在此收束,左侧岩壁质地变得怪异。
那不再是堆积的废弃物,更像是暗红色的、混合了某种有机质与惰性金属的聚合物,表面虬结着粗大如血管或树根的脉络,正以极其缓慢的节奏微微搏动,散发出奄奄一息般的暗红微光。
脉络纠结的中心,隐约嵌着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
它像一颗长在岩壁上的、巨大而痛苦的心脏。
【威胁评估:无主动攻击及精神污染迹象。但结构复杂未知,建议不接触。右侧有裂隙可通行。】
我点了点头,正准备转向。
“嗬……嗬……”
一声喘息。
不,不是声音。是直接渗透进意识褶皱里的、一种源自存在本身的、濒临溃散的抽搐。它如此微弱,如此绝望,带着濒死之物的冰冷与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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