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天光微明,云海翻涌如沸。一艘通体泛着青玉光泽的飞舟自九天垂落,尾迹拖曳出淡金色的流光,在凡人界边缘的星云城上空缓缓盘旋三圈,仿佛在无声叩问这座古老边城的呼吸节奏——而后,轻盈如羽,无声无息地降落在城东“栖云渡口”的浮空石台上。
星云城,不是地图上被朱砂点染的寻常地名,而是修仙界与凡人界之间一道流动的界碑、一扇半开半掩的门扉。它没有高耸入云的禁制法阵,也不设森严的修士巡防;它的城墙由凡人烧制的青砖垒砌,却嵌着三百六十枚暗藏灵纹的星陨石;它的街市白日喧闹如沸,糖糕摊前孩童争抢桂花蜜,茶寮里老者慢摇蒲扇讲古,可转角处,一位披灰袍的炼丹师正用指尖凝出寸许火苗,为邻家病童温药;酒肆二楼,两名筑基修士对坐弈棋,棋子落盘声清越,而窗外,一辆牛车正吱呀驶过,车轮碾过青石缝里钻出的野雏菊。这里,灵气如雾,不浓烈,却绵长;秩序如网,不森严,却细密。
修士不以威压凌人,凡人亦不因敬畏退缩——他们共享同一片晨光、同一口井水、同一场春雨,也共担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黑风劫。星云城的魂,不在飞檐斗拱间,而在人声鼎沸处;它的力量,不来自护城大阵,而源于一种心照不宣的平衡:你守你的道,我过我的日子,彼此擦肩,互不惊扰,却悄然织就一张最坚韧的共生之网。
叶馨云足尖轻点,自飞舟跃下。她未着华服,只一身素净月白广袖裙,腰间系一条靛青云纹绦,发髻松挽,斜簪一支无纹玉钗——那是沈砚岑亲手打磨的“隐尘佩”,通体温润,不见灵光,却内蕴九重叠影封印。她抬手抚过腰间玉佩,指尖微凉,心念轻动,体内奔涌如江河的金丹后期灵力,瞬间如潮汐退去,只余下筑基初期那般清浅、澄澈、略带青涩的气息,像初春山涧里一泓刚融的雪水,干净得近乎透明。
这不是伪装,而是一种更精微的“存在感管理”——她不想成为星云城茶楼里被指指点点的“那位女修士”,不想让目光如芒刺扎在背上,更不想因气息外泄,惊扰了此行真正要寻的“静水深流”。
她步履从容,穿过栖云渡口熙攘的人流,衣袖拂过卖风铃的老妪竹篮,发梢掠过学徒擦拭铜镜的布巾,最终停在一扇悬着褪色蓝布帘的客栈门前。
匾额上墨迹斑驳,只余两个字:“听澜”。推门而入,木香混着陈年茶渍与新晒干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
掌柜是个独眼老者,眼皮耷拉着,似睡非睡,却在她踏入门槛第三步时,眼皮微掀,目光如针,精准刺向她腰间那枚不起眼的玉佩——只一瞬,又垂落,枯瘦手指在柜台上轻轻一叩:“上房,临窗,三日,三十枚灵晶。”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不带一丝试探,仿佛早已知晓她是谁、从何来、为何来。
叶馨云颔首,指尖灵光微闪,三枚剔透灵晶已置于柜台。
老者收下,递来一枚刻着“澜”字的乌木牌,再不多言。
她拾级而上,木梯发出悠长叹息,推开房门——窗棂半开,风携着远处市集的喧闹与近处槐花的甜香涌入。
她反手阖门,指尖在门框内侧一抹,一道极淡的银色涟漪无声漾开,是沈砚岑所授的“息影阵”,隔绝窥探,屏蔽神识,连最细微的灵力波动都敛于无形。
飞舟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她袖中玉镯深处。她倚窗而立,看楼下人潮如织,看天边云卷云舒,看一只灰雀停在屋檐,歪头打量她片刻,又振翅飞向远处黑风山脉的方向——那一片,山势如墨泼洒,终年雾霭沉沉,连阳光都吝于穿透。
休整一日,并非懒散,而是必要的“锚定”。
清晨,她随客栈伙计去后院井台打水,看凡人妇人蹲在青石板上搓洗一家人的粗布衣裳,皂角泡沫在阳光下炸开七彩;午间,她坐在廊下小凳,捧一碗热腾腾的荠菜豆腐羹,听隔壁厢房里,一个凡人少年正用走调的嗓子哼唱《星云谣》:“……黑风山高云不开,山下炊烟唤人回……”歌声稚拙,却有一种扎根泥土的生命力;傍晚,她踱步至城西旧书肆,指尖拂过泛黄纸页,一本残破的《凡界风物志》摊开在膝头,其中一页墨迹模糊,却依稀可辨:“黑风山脉,古称‘阴墟’,地脉幽寒,多生诡雾,凡人避之,鸟兽绝迹……然有异象者,夜见磷火成阵,循之或得‘寒髓’‘蚀骨藤’‘玄阴石’,皆非凡品。”她合上书,指尖在书脊上轻轻叩了三下——不是犹豫,而是确认。确认自己已将星云城的呼吸、凡人的温度、历史的低语,尽数纳入感知。
她不是闯入者,而是归来的倾听者。这一日,她让身体记住凡人的节奏,让心沉淀修士的锐利,让神识在“显”与“隐”之间,找到那条最微妙的平衡线。
翌日卯时,天光初透,她已立于城南“望山门”之外。青石阶蜿蜒向上,尽头便是凡人界真正的疆域——越过那道横亘山脊的、由天然灵脉形成的淡金色光幕,便再无修士驻守,再无宗门名录,再无灵力检测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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