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啼哭在封闭的管道层里显得格外尖锐,像一根针,反复刺穿着凝滞的空气。张倩那声嘶哑的警告,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濒死野兽护崽时最后的、虚张声势的呜咽。
林墨站在原地,没有试图靠近,也没有回应。夜视仪幽绿的光线下,张倩那张扭曲、污秽、因高烧和剧痛而近乎狰狞的脸,以及她身侧那个挥舞着小手、蹬踹着破布、因饥饿或不适而哭闹不休的弱小生命,构成了一幅极端矛盾、令人心神俱颤的画面。
母亲的绝望,以一种最原始、也最残酷的形态,摊开在他眼前。
婴儿的来源,几乎无需多问。结合时间、张倩的状况,以及赵虎的品性……林墨瞬间就拼凑出了最可能的、也是最不堪的真相。这个孩子,是末世暴行催生的产物,是张倩攀附赵虎所结出的、带血的苦果,也是如今将她拖入更深地狱的枷锁。
难怪她没死。这股支撑着她从尸堆血泊中爬出,拖着残躯在黑暗与腐臭中挣扎,甚至可能在赵虎覆灭后,独自经历分娩剧痛的力量……原来并非全是不甘与恨意,还有这个意外降生、脆弱不堪的小生命。恨与爱,求生与毁灭,在她身上以最极端的方式绞缠在一起,将她熬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婴儿哭得声嘶力竭,小脸涨红。张倩试图用那只还算完好的右手去笨拙地拍抚,动作却因为虚弱和剧痛而僵硬变形,反而像是要掐住那细弱的脖颈。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音节,眼神在婴儿和林墨之间疯狂游移,充满了恐惧、戒备,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可能未察觉的、对某种“解脱”或“裁决”的病态渴望。
“他……饿了……没吃的了……”她忽然又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枯叶摩擦,目光却死死盯着林墨,“水……也没有了……求你……”
不是求他放过孩子,也不是求他救自己,只是求一点维持这脆弱生命最基本的东西。这哀求,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这个曾经虚荣自私、精于算计的女人,此刻所有的狡诈和心机似乎都被这无边的苦难和怀中啼哭的生命磨蚀殆尽,只剩下最本能的、属于“母亲”的绝望祈求。
林墨依旧沉默。理智在高速计算:婴儿的存在,是变数。张倩的状态,是威胁(无论是她本身可能携带的病原体,还是她濒临崩溃的精神可能引发的不可预测行为)。眼前的景象,是陷阱的可能性极低,但情感冲击带来的判断干扰,是潜在的风险。
他需要信息,更需要评估如何处理这个烫手山芋。
“孩子多大?”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在这环境下显得格外冷酷。
张倩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下意识地低头看向哭闹的婴儿,嘴唇嚅动了几下:“……不知道……天……好多天了……冷了……又热了……”
时间感已经混乱。但林墨大致能估算出,婴儿应该出生不久,可能只有几周,最多一两个月。能在这种环境下存活至今,本身就是个奇迹,或者说,是张倩用她自己无法想象的方式熬出来的。
“你怎么活下来的?”林墨继续问,目光扫过她肩头腐烂的伤口和周围污秽的环境,“伤口感染很严重,你会死。”
这句话陈述事实,没有怜悯,也没有威胁。
张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知是因为“死”这个字眼,还是因为伤口被提及带来的剧痛。她咧了咧嘴,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死……死了好……死了干净……”她的目光又落回婴儿身上,那疯狂的眼神里陡然注入了一丝奇异的温柔,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淹没,“可他……他怎么办……他还这么小……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语无伦次,精神显然处于崩溃边缘。对死亡的向往和对幼子的不舍,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残存的意识。
婴儿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不是因为被安抚,更像是耗尽了力气,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小猫般的抽噎,小胸膛剧烈起伏着。
林墨从背包侧袋里,取出了一个扁平的金属水壶,里面是干净的饮用水。又拿出一小包单兵应急能量棒,拆开包装,掰下极小的一块。他没有直接递过去,而是将东西放在两人之间、一个张倩需要费力伸手才能够到的位置。
“水。食物。只能缓解一时。”他的声音依旧冷淡,“你的伤需要处理,否则你活不过三天。孩子没有母乳或代用品,也撑不了多久。”
张倩看着那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水和食物,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亮,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咕噜声。她用尽全力,拖着身体,一点点蹭过去,右手颤抖着抓向水壶,拧开盖子,先是自己贪婪地灌了几口,呛得直咳嗽,然后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慌忙停下,低头看向怀里的婴儿(她终于将婴儿僵硬地揽到身边),又看看手里脏污的手指和水壶口,显得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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