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旺是被窗外的锣鼓声吵醒的,昨天晚上,金六走的很迟,两人都知道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见面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所以两个人一直在那抽烟打屁吹牛,越聊越起劲。
他翻了个身,后脑勺磕在硬邦邦的木板床沿上,疼得龇了龇牙。窗外的声音更清楚了——是胡同里的孩子们,举着自制的小红旗,扯着嗓子喊“国庆万岁”。
胡同里的喇叭正播着《义勇军进行曲》,旋律高亢嘹亮,裹着初秋的风,钻过窗缝,溜进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厢房里。
杨金旺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
屋里没开灯,晨光从糊着旧报纸的窗户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墙上贴着一张去年的国庆宣传画,画着工人农民举着镰刀锤头,背景是天安门城楼,边角已经卷了边。
换在往常,这日子口,他早该揣着几分钱,跑到前门大街看热闹去了。可今天不行。
值班表是昨天上午贴在科室门口的,白纸黑字,他的名字排在头一个。大家都说总务局的英雄要起表率作用,但杨金旺真到了这天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这可是国庆啊。
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是陈姨在扫院子。扫帚划过青砖地,沙沙的响,夹杂着妹妹杨涵清脆的笑声。杨金旺竖起耳朵听着,心里头更不是滋味了。
“金旺,起来没?” 陈雪的声音隔着门帘传进来,“早饭熬了粥,还有两个馒头,你爹特意给你留了个糖三角。”
杨金旺应了一声,慢吞吞地穿衣服。
推开房门,院子里的景象让他心里头咯噔一下。
爹杨刚穿着那件过年才舍得穿的藏青色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正弯腰给杨涵系鞋带。小杨涵穿着小花袄,梳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攥着一面小小的五星红旗。陈雪站在一旁,手里拎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包里鼓鼓囊囊的,想来是装了干粮和水壶。
“爹,陈姨,涵涵。” 杨金旺喊了一声,声音有点闷。
杨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眉头皱了皱:“咋才起来?不是说值班要早点去?” 他的声音粗声粗气的。
“知道了。” 杨金旺低下头,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凉水,胡乱洗了把脸。凉水激得他一激灵,脑子清醒了不少。
陈雪走过来,把一个油纸包塞到他手里:“快吃吧,糖三角还是热的。你爹说,今天公园人多,让我们早点去,占个好位置看游行。” 她的笑容很温和,眼角弯着,可杨金旺却觉得那笑容里,藏着他融不进去的热闹。
杨金旺咬了一口糖三角,红糖的甜香在嘴里散开,却没滋没味的。他看着杨涵举着小国旗,在杨刚怀里,嘴里跟着学,喊着“去公园!去公园!”,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也想去啊。
想去天安门广场,看那飘扬的五星红旗,看那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看那敲锣打鼓的秧歌队。想去北海公园,划着小船,看白塔倒映在水里。想去前门大街,买一串糖葫芦,听那“滋啦”作响的糖画。
可他得去值班。
“爹,你们……几点走?” 杨金旺小声问。
“吃完就走。” 杨刚直起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厂里发了两张公园门票,我带你小雪姨和涵涵去逛逛。你好好值班,别偷懒,公家的差事,得尽心。”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肃。
杨金旺点点头,没说话。
十八岁的小伙子,心里头装着的,是热闹,是烟火气,是国庆日里四九城的每一声锣鼓,每一面红旗。
吃完早饭,杨刚拎起帆布包,陈雪抱着杨涵,一家三口站在院门口。
看着他们三个人的背影,消失在胡同的拐角处,杨金旺心里头空落落的。
胡同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小孩子们,举着小红旗,追着跑着。大人们三三两两的,聊着天,脸上带着笑容。有人骑着自行车,车后座上带着孩子,车把上挂着国旗,叮铃铃的车铃声,和着锣鼓声,汇成了一片热闹的海洋。
杨金旺转过身,锁上院门。
院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下墙头上的喇叭,还在不知疲倦地播着《义勇军进行曲》。
他背着一个挎包,走出胡同,汇入人流里。
街上的景象,比胡同里更热闹。
马路两旁,挂满了五星红旗,红得耀眼。电线杆上,贴着“庆祝国庆十一周年”的标语,字迹遒劲有力。游行的队伍,已经开始陆续集结了。穿着军装的解放军战士,迈着整齐的正步,步伐铿锵。穿着花布衫的姑娘们,扭着秧歌,手里的彩绸,红的、绿的、黄的,像一道道流动的彩虹。锣鼓声、口号声、歌声,交织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嗡嗡响。
杨金旺挤在人群里,看着眼前的热闹,心里头却像揣了一块冰。
他看到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搂着一个姑娘的肩膀,手里举着糖葫芦,笑得一脸灿烂。他看到一个老大爷,牵着小孙子的手,指着远处的天安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他看到一个卖糖画的小贩,支起摊子,熬着金黄的糖浆,勺子一挥,就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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