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荒野纪元》的主脑会对身为玩家的他有着超乎寻常的亲和力与权限默许。
他不是天选之子，他只是一个被标记为“性能稳定”的残次品。
“砰砰砰！”
工坊的门被敲响，打断了凌飒的思绪。
她撑起身，哑着嗓子说了声“进”。
小钉像只受惊的小鹿，探头探脑地钻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截焦黑的机械残骸。
那是一具“锈娘子”——报废的女仆机器人——的上半身。
“姐姐，”小钉怯生生地说，“我……我找到了这个。它一直在说话。”
他将残骸放在地上。
那锈娘子的核心模块居然还在运转，扬声器里，一遍又一遍地，用一种毫无波动的机械女声，重复播放着一句话：“她不想回来。”
凌飒心中一动，伸出手，图鉴的银丝瞬间缠上了那块核心模块。
海量的数据碎片涌入脑海，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代码，而是一段段沾染了温度的记忆。
这段语音，并非程序设定。
它源自一位早已注销的玩家最后的留言。
这位玩家的真实身份，是当年负责销毁凌曦所有数据的项目工程师之一。
在一段被加密的私人日志的末尾，她写道：
“我执行了销毁指令，但我偷偷备份了她最后的一段脑波。那孩子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的姐姐会看见这段信息，请告诉她，不必思念，不必追寻，替她……好好活下去，看看这个她没能看到的世界。”
凌飒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原来，妹妹从来不曾期望以这种“亡物归魂”的方式被记起。
这一切，都是主脑的阴谋，是她自己无法释怀的执念。
她猛地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我的破烂会哭，但我不捡疯子的账单！
“小钉，”她看向那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声音恢复了冷静，“帮我个忙。”
夜幕再次降临。
小钉戴上了一个凌飒用各种零件临时拼凑出的、能屏蔽自身生命信号并同步图鉴视野的特制信号环，像一个真正的荒野幽灵，悄悄跟上了新一批从垃圾堆里“长”出来的锈傀儡群。
这支沉默的队伍穿过层层叠叠、如同乱码般堆砌的游戏碎片地带，最终，停在了三天前那座由藤蔓与铁丝构筑的、如今已经塌陷的扭曲祭坛前。
这里，正是凌飒最初埋葬妹妹“遗物”的地方。
在所有锈傀儡的注视下，祭坛中心的泥土开始翻涌，无数被埋葬的零件、芯片、金属骨骼破土而出，在半空中自行聚合，缓缓拼凑出一个模糊的、闪烁着数据乱码的女孩轮廓。
那个轮廓向她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她的脸颊。
凌飒含着泪，却坚定地向后退了一步，声音嘶哑而决绝：“不……你不是她。这只是……我的执念造出的怪物。”
“我也……试过复活她。”
一个疲惫而沙哑的声音从祭坛边缘的阴影中传来。
灰烬之喉悄然现身，第一次在凌飒面前摘下了他那狰狞的防护面罩。
那是一张被数据流严重灼伤、布满疤痕的脸，但那双眼睛里，却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哀伤。
他指了指自己不断闪烁着幽光的胸腔，那里嵌入着一枚复杂的生物芯片。
“我把我在项目里死去的同事们的记忆，全都焊进了我的机械脑里。我以为能让他们以另一种方式活下来，”他自嘲地笑了笑，“可他们只会在每个夜里，哭喊着让我杀了他们。”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火焰喷射枪，对准了凌飒：“我不想……让你也变成我这样的人。”
凌飒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释然。
她没有去看灰烬之喉的枪口，而是从背包里，摸出了一卷老旧的录音带，走上前，塞进了地上那具“锈娘子”残骸的接口里。
她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一个清脆稚嫩的童声，哼唱着不成调的摇篮曲，通过锈娘子的扬声器，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上空悠悠响起。
那是凌曦小时候最喜欢哼的曲子。
一瞬间，整片废墟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狂躁的、暴动的、嘶吼的锈傀儡，全都安静了下来。
它们缓缓地、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将冰冷的金属手掌合十在胸前，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聆听神谕。
凌飒手腕上的图鉴银丝，在歌声中骤然爆发！
它们不再局限于她的身体，而是像拥有生命的藤蔓，疯狂地向四周蔓延，刺入地底，连接上这片土地里埋葬的每一块铁片、每一根螺丝、每一段导线！
半空中，那由执念构成的女孩轮廓轰然散开，取而代之的，是成千上万片漂浮的金属零件。
它们汇聚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巨大的女性轮廓，温柔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
下一秒，巨大的轮廓轰然解体，化作一场壮观的金属暴雨，纷纷扬扬地坠落。
每一块碎片落地，都在凌飒的脑海里，激起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呼唤。
“姐姐……”
“姐姐。”
万千呼唤汇聚成潮，温柔地将她淹没。
远处的墨宸仰头望着这场光怪陆离的金属雨，他的最高权限在这一刻接收到了一条全新的系统指令。
不是冰冷的机械音，而是一种近似于叹息的低语：
“情感共振阈值……已达临界……开启‘记忆回廊’最高访问权限。”
祭坛中央，凌飒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空无一人的夜空，清晰地说道：
“告诉那个疯子主脑……我妹妹的名字，叫凌曦。她不是什么狗屁容器。”
说完，她的世界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她的身体被一股无形而柔和的力量托住，缓缓沉入了祭坛开裂的地缝深处，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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