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程在卧室里,用枕头死死捂住耳朵,但门外母亲抑扬顿挫的哭嚎、张强不耐烦的踱步声、以及女儿张月的劝慰,还是像钢针一样无孔不入地钻进来。
他感觉自己像被裹在一张粘稠的、名为“家庭”的蛛网里,越是挣扎,缠得越紧,几乎要窒息。离婚带来的短暂宁静被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更令人绝望的喧嚣和拉扯。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窸窸窣窣的嘀咕和算计。张鹏程疲惫不堪,精神和肉体都达到了极限,竟就那样靠着门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却也无人安眠。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张鹏程就被手机铃声惊醒。是秘书打来的,提醒他今天上午和明总那边还有一个重要的线上协调会,务必准时。
他揉着剧痛的太阳穴,挣扎着爬起来。打开卧室门,一股隔夜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一片狼藉,零食袋、瓜子皮扔得到处都是,张强四仰八叉地睡在沙发上,打着鼾。张月缩在单人沙发上,身上盖着件外套。母亲王菊花却不见踪影。
张鹏程心里一紧,生怕她真的不管不顾又跑出去闹事。他快步走到次卧门口,门虚掩着,只见王菊花和衣躺在床上,背对着门,一动不动。
他稍微松了口气,但旋即又自嘲地笑了笑——难道还指望她起来给自己做顿早饭吗?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卫生间,用冷水狠狠冲了把脸,看着镜中那个眼窝深陷、满脸胡茬、憔悴不堪的男人,感到一阵深深的陌生。
他匆匆洗漱,换好衣服,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工作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就在他拿起公文包,快要走到玄关时,次卧里突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呻吟。
“哎呦……哎呦喂……”
张鹏程脚步一顿,眉头拧紧。
“鹏程……鹏程啊……”王菊花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痛苦的颤音,“儿啊……你快来……妈……妈不行了……”
张鹏程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虽然对母亲昨晚的表演记忆犹新,但万一她真的气出个好歹……他不敢多想,立刻转身推开次卧的门。
只见王菊花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不知是不是偷偷拍了粉),嘴唇干燥,一只手死死地按着胸口,眉头痛苦地拧成一个疙瘩,哎呦哎呦地叫唤着。
“妈!您怎么了?”张鹏程快步走到床边,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焦急。
听到动静,张强和张月也揉着眼睛醒了,懵懵懂懂地凑到门口。
“妈?咋了?”张强打着哈欠问。
“哎呦……我的心口……疼得厉害……喘不上气……”王菊花看见人都来了,叫得更加卖力,眼角还挤出了两滴浑浊的眼泪,“憋死我了……昨晚一宿没睡……气的……鹏程啊……妈要是就这么走了……你可得把妈埋回老家祖坟啊……别让你妈成了孤魂野鬼……”
张鹏程看着母亲“痛苦”的表情,尤其是听到她还不忘提“回老家祖坟”,心里那点担忧瞬间被一种荒谬和无力感取代。他太了解母亲了,这演技,几十年如一日。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心口疼?很严重?那我马上打120,送您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心电图、心脏彩超、CT都做一遍,真有病咱们赶紧治。”他说着就真的掏出手机。
王菊花一听要去医院,还要做那么多检查,心里顿时慌了。她可不想去闻那消毒水味儿,更怕真检查出点别的啥,或者露馅。她赶紧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腕,力道可一点都不像个病人。
“别!别打120!兴师动众的……浪费那钱干啥……”她喘着气,眼神闪烁,“妈这是老毛病了……就是气的!一口气堵在心口了……不用去医院……歇歇就好了……”
“气的?”张鹏程看着她,“那您说,怎么才能把这口气顺过来?”
王菊花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眼泪汪汪地看着儿子:“鹏程啊……妈知道……妈昨天不该去你公司……妈错了……妈就是一时糊涂,怕你有了媳妇忘了娘……现在李芳也走了,妈就剩下你们了……”她先是以退为进,抹了把眼泪,然后话锋一转,“可你昨天说的那话,太伤妈的心了……AA制?那还是一家人吗?传回村里,你让妈的老脸往哪儿搁?你让你弟你妹怎么抬头做人?”
张强在一旁帮腔:“爸!你看你把奶气成什么样了!一家人算什么A不A的,多生分!”
张月小声嘟囔:“奶你别生气,身体要紧……”
王菊花紧紧抓着张鹏程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鹏程……妈不要你买大房子,也不要保姆了……妈知道你不容易……”她先是示弱,然后图穷匕见,“你就……你就别赶妈走,行不?妈死也要死在城里,死在你身边!回农村?那不是等着被唾沫星子淹死吗?我不回去!打死我也不回去!”
她喘着大气,一副“你不答应我马上就断气”的架势:“妈这身体……看来是真不行了……以后就得指望你……妈……妈现在就咽了这口气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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