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浑浊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嘉靖，心下了然：
“至于开海此乃国策，牵一发而动全身，确需慎之又慎，非一时一地、一人一寇可定。”
严嵩稍作停顿，语气带着一丝提携后辈的意味：
“陛下明鉴万里。老臣孙儿邵庆，平日于海事、商略亦有些许粗陋之思，虽年幼识浅，然或可弥补一些疏漏，另辟蹊径。恳请圣上，可否容其妄陈一二？”
嘉靖的目光落在严邵庆身上，带着一丝兴味。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也随之聚焦在这个少年员外郎身上。
“哦？小严员外郎，你且说来听听。”
“是！谢陛下恩典！”
严邵庆深吸一口气，趋步上前，在御前三步外站定，长揖及地，动作一丝不苟，尽显恭谨。
关于开海的主张，严邵庆私下里已不是第一次和严嵩提及。那一夜，祖孙三人定下基调，才有今日的力保胡汝贞。至于开海的问题，严邵庆想起了一个春天的故事。
那是在前世，趴在爸爸膝头听他天天唱的：
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
严邵庆忽然觉得，那位老人当年要打破旧格局时，面对的阻力未必比眼下的祖制不可违小。
可老人偏能用‘画圈’这样举重若轻的智慧破局，老人的智慧震古烁今。
老人曾经的一个圈圈，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严邵庆抬眼时，目光已稳如磐石：
“臣以为，开海不必另起炉灶，可效唐宋旧制，当年太宗设市舶司于广州、泉州，既管海商贸易，又收关税充盈国库，更能稽察往来以防奸宄，实为两全之策。”
同时将记忆里的 “圈” 化作具体主张，且…不违祖制片板不得下海之精神。
“今日若要效仿，便可于舟山、宁波、泉州等关键口岸选择一些紧要口岸，设朝廷特许勘合贸易区，由陛下钦命内臣及可靠大臣共管。
许持有朝廷特颁勘合之商船，包括归顺如汪直部之海商于限定区域，按章来缴纳海上商税，同时限制贸易品类。
所得税赋，直接充盈国库，专款用于东南防倭、筑城、赈济及…陛下清修之用。
如此，既可解海商无路求生、铤而走险之困，化寇为民；又可显陛下怀柔圣德，更可为朝廷开源，解东南燃眉之急，因其乃陛下特许之特例，非开海禁也。”
徐阶深深的看了一眼严邵庆，此子年纪不大，但是这一番话老辣至极，老成谋国，不仅为严嵩给胡宗宪争取“临机专断”的权力背书，又巧妙地抛出了一个开海的替代方案——朝廷特许勘合贸易区。
名义上，不是开海禁，是陛下特许的“特例”，是“勘合贸易”，避开了直接推翻祖制的政治风险。
再由皇帝直接委派太监和可靠大臣共管，利益驱动既充裕国库外，同时还能缓解东南军需。最厉害的还点明可用于清修，相当于一部分利益直达内帑供给陛下......
而要做到这一步，严邵庆话里话外的暗示圣上管理人员只有严党或皇帝信任的人才行，又狠狠的抓住人事权。
防止地方豪强和文官集团染指，而且海上的对象可控，只允许持有勘合（类似特许经营牌照）的船队，包括招抚后的汪直势力在特定区域舟山或者其他区域贸易，便于控制和管理。
这一番话，简直就滴水不漏，还有多么正当的理由，化解海商为寇的根源，彰显皇帝恩德。
这就是给嘉靖量身打造的“开海”台阶！既维护了不违背祖制的面子，又给圣上的内帑塞满了里子，还解决了实际问题。
徐阶一分析完，脸都黑了。
嘉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精光。
显然，这个方案的核心点——钱，分到他的口袋钱，戳中了他的痒处。嘉靖没有立刻表态，但殿内敏锐如严嵩、徐阶者，都感受到了皇帝那微妙的态度变化。
李默和李本脸色更加难看。
严嵩，严世蕃，严邵庆这一家三代奸臣啊！不仅保住了胡宗宪，还顺势抛出了这么一个看似折中实则可能打开潘多拉魔盒的方案！
他们想反驳，想再次强调祖制不可违，但看到嘉靖那深不可测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尤其俩人，一个作为浙江籍高官，一个作为福建籍高官。
严世蕃之前那番东南豪族的诛心之论言犹在耳，此刻更不敢轻易出头。
徐阶眼帘低垂，仿佛神游物外，心中却暗叹严家这三代手段简直老辣，这一手利益捆绑圣心玩得炉火纯青，看来以后得要更加“顺从”首辅了，只能暗暗培养势力，不能学李本、李默跳的那么欢，这下摔的稀巴烂......
就在这微妙的寂静时刻，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由远及近的奔跑声，伴随着一个激动到变调的嘶喊，穿透了厚重的殿门：
“圣上，捷报来了！捷报来了！
八百里加急捷报！东南大捷！舟山大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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