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玉熙宫内,嘉靖老道不知道何时添的铜兽,一缕缕的吐着香气,檀香细细,宫内的地龙烧得暖融。
内阁三阁老、六部九卿垂首肃立等候嘉靖的到来。
严邵庆穿着阿母给新制作的一身崭新的新官服站在了最末,正五品郎中依旧是海青色官袍,唯一不同的是胸前和背后缀有方形补子,五品文官的补子图案为白鹇,穿上这身,就很符合衣冠禽兽的传统象征。
终于,后殿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没有华丽的仪仗,没有繁琐的礼节,没有预想中的道袍香冠,嘉靖道长今日只着一身素玄色棉袍,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缓步而出。
才几日不见嘉靖道长,脸摆的那么臭,眼底深处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厌烦与疏离。都怪眼前这群人和待解决的泼天大事,干扰了嘉靖道长的清修。
众臣顿时整肃衣冠,屏息凝神。
嘉靖没有立刻坐上御座,而是缓步踱到御案前,目光似无意地扫过殿下屏息凝神的群臣,半晌,悠然吟道:
“刘禹锡有诗云:世路山河险,君门烟雾深。年年上高处,未省不伤心。”
嘉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沙哑,语速偏缓,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让众人不敢轻视。
诗句落定,殿内死寂。
严邵庆心头一凛,这弦外之音是个锤子哦,又打哑谜。心中自顾自的翻译一下这首诗……世路艰险,君门深邃,年年登高望远,从未不感到伤心。嘉靖在此刻吟出此诗,绝非无的放矢。
严邵庆悄悄抬眼,快速扫过前排的几位大佬怎么说怎么做,自己照做就好。
爷爷和胖爹眼皮一动,默默低头不说话,显然瞬间已读懂嘉靖的意思。
徐阶则面露恰到好处的感慨,那微微抿紧的嘴角,显露出他正在飞速揣摩圣意。
次辅李本,户部尚书贾应春则是一脸苦相,大概觉得皇帝在感慨世路山河险,是不是在暗示他们日子要到头了,这俩总觉得现在嘉靖不待见自己.....
千人千面吧,每个人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对这句诗的解读,并做出了最符合自身立场和利益的表情反应。
严邵庆这两年在官场里打磨,也暗暗猜测嘉靖想传达的意思:
眼前的灾情如同险峻山河,而你们这些身处“君门烟雾深处”的臣子,年年居于高位,若不能体会朕心,为君分忧,那就只剩下“伤心”了!
这是在表达不满,更是施加压力!
“臣等死罪!”
以爷爷严嵩为首,众臣齐刷刷跪倒在地,不管听懂几分,先请罪总没错。
嘉靖似乎满意于这番效果,这才缓缓于御座坐下:“都平身吧。今日所议之事,关乎百万生民,诸位爱卿,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章程来。”
嘉靖闭目养神,等着众人结果。几人会议的核心,依旧是那争论不休的三省救灾方案,还有钦差人选!
此前,基于那仅有的六十万两银子,一个“保晋豫、缓陕西”的模糊预案已初步形成。
理由听起来无比正确:山西表里河山,关乎宣大边防命脉,不容有失;河南乃中原腹地,毗邻京畿,稳定优先。至于受灾最重、道路几乎完全断绝的陕西,似乎只能暂时忍痛缓缓,待通道打通后再全力施救。
各方势力为此已是几番交锋博弈。
就在快要拍板定案之时,严邵庆声音突兀的从班末响起,实在听不下去了。
“陛下,诸位阁老、部堂,下官以为,此议不妥!”
众人愕然望去,说话的竟是严邵庆!
严世蕃脸色瞬间一沉,扭头狠狠瞪了儿子一眼,眼神里写满了“逆子,莫要找事”的警告。
严邵庆却恍若未见,上前一步,躬身道:“救灾如救火,岂分地域缓急?陕西虽道路艰难,却是此次震中,百姓十不存一,此刻正挣扎于生死边缘。
朝廷若缓救陕西,无异于将此百万生民弃之不顾!消息若传开,幸存的陕西百姓会如何想?天下人又会如何看朝廷?看陛下?”
“逆子,你懂得什么!”
严世蕃出声斥责,“朝廷亦有朝廷的难处!六十万两看似不少,撒入三省便是杯水车薪!若分散使用,恐一处都救不了!集中力量先保住晋豫,乃是无奈之下最现实的选择!此乃老成谋国之道!”
严世蕃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死死剜着严邵庆,低声道:“你给我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救灾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岂是光凭一腔热血就能办的?银钱从何而来?人力从何调配?你什么都不懂!”
“爹,我懂!”
严邵庆迎上父亲的目光,声音也压低但却异常坚定,“正因为我懂,才知道不能放弃!我们可以想其他办法!”
“想办法?你能想出什么办法?莫非还能凭空变出银子来不成?”严世蕃气得几乎要笑出来,真当自己是善财童子。
就在这时,徐阶也开口:“东楼兄不必过于苛责。小严郎中年少有为,心怀百姓,此乃赤子之心,难能可贵。听他之言,似乎已成竹在胸?若有良策,不妨说出来,大家好参详参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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