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祠堂,笼罩在秋日清晨的薄雾里。
苏家村的祠堂不大,三间青瓦房,正中供着苏氏先祖的牌位。此时堂内已经坐满了人——村长苏正德坐在主位,左右是几位须发皆白的族老。苏老汉、苏老太、苏老大夫妻、苏老三坐在左侧,苏知娴带着四个孩子站在右侧。
堂外围了不少村民,交头接耳,目光各异。
苏老三今日特意穿了那件青绸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站起身,先朝牌位和族老们深施一礼,这才转向苏知娴,声音朗朗,带着读书人特有的腔调:
“苏氏知娴,今日当着祖宗和族老的面,我问你:你做那凉皮、辣油的方子,从何而来?”
堂内鸦雀无声。
苏知娴微微抬头,神色平静:“民妇自己琢磨的。”
“自己琢磨?”苏老三嗤笑一声,“你一个妇道人家,从未学过厨艺,如何能琢磨出这等新奇吃食?分明是盗取了我苏家祖传秘方!”
“祖传秘方?”苏知娴反问,“三叔既说是祖传,敢问这秘方是何内容?用料几何?工序几步?”
苏老三语塞。他哪里知道什么秘方?只能强辩:“既是秘方,自然不能轻易示人!但族谱上写得明白,咱们苏家祖上出过御厨,传下不少饮食方子。你定是偷看了族中秘藏,才学会的这些!”
“哦?”苏知娴不急不缓,“那敢问三叔,这秘藏现在何处?民妇一个外嫁寡妇,如何能接触到族中秘藏?”
“你、你定是趁人不备……”苏老三额角渗出细汗。
“够了。”主位上的苏正德皱眉打断,“苏老三,你说苏家娘子盗取祖产,可有证据?”
“族长明鉴!”苏老三忙道,“证据就是那些吃食本身!若非祖传秘方,她如何能做得出?还有,她得了方子不敬献给族中,反而私自售卖赚钱,这是不孝不悌,侵吞家产!”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堂外有村民点头,显然被这套说辞唬住了。
苏知娴正要开口,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
“三爷爷,您说得不对。”
所有人都愣住了,循声望去。
只见苏语棠(小草)从母亲身后走出来。她今日穿了那身墨绿短打,头发梳成两个小髻,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却清澈明亮。
“小草,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苏老三皱眉呵斥。
“《论语》有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苏语棠不慌不忙,声音又脆又亮,“三爷爷不知道秘方内容,却硬说是祖传,这是‘不知为知之’,不是君子所为。”
祠堂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才四岁的小女娃。她……她刚才说什么?《论语》?她怎么会知道《论语》?
苏老三更是像被掐住了脖子,脸涨得通红:“你、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苏语棠歪着头,一副天真模样,“是大哥教我的。大哥说,读书人要明理,要诚实。三爷爷是读书人,应该最懂这个道理才对。”
她说着,转向主位上的苏正德和族老们,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村长爷爷,各位爷爷,小草想问一个问题:如果真有祖传秘方,为什么以前没人做出来卖钱?为什么非要等我娘做出来了,才说是祖传的?”
这问题简单,却直击要害。
是啊,如果苏家真有这样的秘方,为什么早不拿出来?为什么偏偏等苏知娴做成功了,才跳出来说是祖传?
堂外围观的村民窃窃私语起来。
苏老三急了:“那是因为、因为秘方失传已久,她定是偶然发现了……”
“《孟子》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苏语棠又冒出一句,小手背在身后,像个老夫子似的踱了两步,“三爷爷,您是想要秘方呢,还是想要钱呢?”
“当、当然是秘方!”苏老三脱口而出。
“那好。”苏语棠点点头,“既然秘方失传了,那我娘做出来的,就是新方子。新方子赚了钱,为什么要交给族里?”
“因为、因为她是苏家媳妇!她的一切都是苏家的!”苏老太尖声插嘴。
苏语棠转向她,眨巴着大眼睛:“奶奶,《孝经》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娘辛苦赚钱养我们,让我们有衣穿有饭吃,这是‘不敢毁伤’我们,是孝。可爷爷奶奶当初把我们赶出来时,给过我们一粒米、一文钱吗?”
这话问得苏老太哑口无言。
堂外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想起当初苏家老宅抢夺抚恤金、把孤儿寡母赶去破屋的事,不由摇头。
苏老三脸色铁青。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自诩读书人,居然会被一个四岁孩子用圣人之言怼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他恼羞成怒,“定是你娘教的!故意让你来胡搅蛮缠!”
“我没有胡搅蛮缠。”苏语棠挺直小身板,“我娘教我们,做人要讲道理。三爷爷,您说秘方是祖传,请拿出证据。拿不出证据,就是诬告。《大周律》里,诬告是要反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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