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你、你说真的？”
“真的。”苏知娴微笑，“不过这是后话。眼下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说话间，院子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破碎的陶罐碎片被埋在了屋后的土坑里，红油浸透的泥土挖掉换了新土，灶台糊好了，窗户擦亮了，连屋顶的茅草都重新整理了一遍。
虽然痕迹还在，但至少不再是一片狼藉。
午饭后，一家五口背着竹筐上了山。
秋日的山林层林尽染。枫叶红了，银杏黄了，松柏依然苍翠。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落叶和泥土的芬芳。
孩子们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明轩像只出笼的小兽，在树林间穿梭，不时发现一丛蘑菇或几颗野果。静姝小心翼翼地采着还能吃的野菜——这个季节，荠菜已经老了，但马齿苋和蒲公英的叶子依然鲜嫩。
明远走在最后，手里拿着根树枝，偶尔拨开落叶寻找可食的菌类。他的神色依然沉静，但眉眼间那层阴郁散去了些。
苏语棠则盯上了一片野栗子树。树上的栗子已经成熟，外壳裂开，露出棕褐色的果实。她捡了根长树枝，踮起脚去敲打树枝。
“哗啦啦——”
栗子像雨点般落下，砸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心别砸到头！”苏知娴提醒。
孩子们欢呼着去捡。新鲜的野栗子个头不大，但饱满香甜，生吃脆甜，烤熟了更是粉糯。不一会儿就捡了满满一竹筐。
除了栗子，还采到了不少山货：一丛肥厚的野蘑菇、几把野花椒、一些晒干能做香料的野草籽。最难得的是，苏语棠在一处背阴的岩石下发现了几株野山药，藤蔓已经枯黄，但地下的根茎应该已经长成。
“今晚可以做栗子炖鸡！”明轩抱着装满栗子的竹筐，兴奋地说。
“栗子还能磨粉，做栗子糕。”苏语棠已经开始规划，“山药可以炖汤，或者蒸熟了捣泥做点心……”
明远听着弟妹的讨论，嘴角微微扬起。但当他看向山下村庄的方向，看见村学那几间青瓦房的屋顶时，眼神又黯淡下去。
苏知娴全看在眼里。
回程时，夕阳已经西斜。金色的余晖给山林镀上暖色，炊烟从村子里袅袅升起。
路过村学门口时，正赶上放学。穿着整齐的学童们从院子里涌出来，三三两两地走着，有的还在背诵课文，有的讨论着夫子今日讲的典故。
一个穿着蓝色棉袍、约莫十岁的男孩从他们身边走过，手里拿着一卷书，边走边念：“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他的声音清脆，带着读书人特有的韵律。
明远停住了脚步。
他望着那个男孩的背影，望着他手里的书卷，望着他整洁的衣裳和从容的姿态。那一刻，苏知娴在儿子眼中看到了一种几乎实质化的渴望——那是对另一个世界的向往，对知识的饥渴，对改变命运最原始的冲动。
那眼神太强烈，连蹦蹦跳跳的明轩都察觉到了，安静下来。静姝拽了拽哥哥的衣角，苏语棠则抿紧了唇。
男孩走远了，读书声渐渐消散在暮色中。
明远收回目光，低下头，默默背起装满山货的竹筐：“走吧，娘。”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
晚饭果然很丰盛。
栗子炖鸡是主菜——鸡是翠花婶送来的，说是补偿昨晚没能护住院子的愧疚。野栗子剥了壳，和鸡肉一起用小火慢炖，栗子的香甜浸入汤汁，鸡肉酥烂脱骨。
野山药去皮切段，和骨头一起熬了汤，汤色奶白，撒上葱花，清香扑鼻。采来的野蘑菇用猪油炒了，简单加点盐，鲜得能吞掉舌头。
苏知娴还用剩下的面粉和栗子泥做了几个栗子饼——饼皮酥脆，内馅粉糯香甜，一出锅就被孩子们抢光了。
围坐在修缮一新的饭桌旁，就着油灯温暖的光，一家人吃得额头冒汗。美味的食物最能抚慰人心，孩子们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连明远眉宇间的郁色也散去了些。
饭后，苏知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收拾碗筷。她坐在桌边，看着孩子们，缓缓开口：
“明远，你想读书吗？”
这话问得突然，明远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低下头：“娘，咱们……没那个条件。”
“我只问你想不想。”苏知娴声音平静。
沉默。
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想。”明远终于吐出一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想读书，想考功名，想让娘和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想……再也不被人欺负。”
他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哽咽。
静姝眼圈红了，悄悄握住哥哥的手。明轩也放下手里把玩的栗子壳，认真地看着大哥。
苏语棠则托着腮，眼睛在油灯光下亮晶晶的。
“好。”苏知娴点点头，“那咱们就读书。”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粗布钱袋，倒在桌上。碎银和铜钱在油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这段时间攒下的全部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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