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三，新房终于完工了。
最后一块窗棂装好，最后一扇门板合拢，最后一片瓦当扣正。工匠们收拾工具离开时，老赵站在院子中央，看着这座五间青砖瓦房，黝黑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苏娘子，这房子，保你用五十年不塌不漏。”他拍着胸脯保证，“青石镇里，我老赵盖的房子，质量是头一份。”
苏知娴带着孩子们站在新房前。晨光斜照，青砖墙泛着温润的光泽，灰瓦屋顶线条流畅，檐下挂着的风铃在冬日的寒风里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是静姝用旧铜片做的，虽然简陋，但心意十足。
“多谢赵师傅，多谢各位师傅。”苏知娴递上最后一个月的工钱，还有额外包的红封，“这点心意，给师傅们打酒喝。”
工匠们道谢离去，宅基地上终于安静下来。
但这安静只持续了片刻。
“娘！我能进去看看我的房间吗？”明轩第一个按捺不住，眼睛亮得像晨星。
“去吧。”苏知娴笑着点头。
孩子们欢呼一声，像一群小鸟般飞向各自心心念念的房间。
明远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的目光落在东厢房最南边的那间——那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书房。窗户朝东，此刻正迎着初升的太阳，窗纸透出温暖的光晕。
“不去看看？”苏知娴走到他身边。
明远点点头，迈步向前。脚步很稳，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推开书房的门，一股混合着新木和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约莫一丈见方，但布置得极为用心。靠东墙是一张宽大的书桌，桌面刨得光滑如镜，边缘打磨成圆角。桌上是新买的文房四宝：一方端砚，两块松烟墨，几支狼毫笔，还有一叠宣纸——虽然都是普通货色，但对明远来说，已是珍宝。
西墙立着三个书架，此刻还空荡荡的，只零星摆着几本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还有林夫子借给他的《论语》手抄本。
南窗下放着一张竹制躺椅，铺着厚厚的棉垫。冬天可以在这里晒太阳读书，夏天可以推开窗，让山风吹进来。
最让明远动容的是北墙。那里挂着一幅画——是静姝画的《寒梅图》。墨色枝干遒劲，点点红梅绽放，旁边题着一行小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那是苏知娴教静姝写的。她说，这句子配哥哥最合适。
明远站在画前，看了很久。指尖轻轻拂过宣纸粗糙的表面，拂过那些稚嫩却用心的笔触。
“娘……”他转过身，声音有些哽咽。
苏知娴站在门口，温柔地看着他：“喜欢吗？”
“喜欢。”明远用力点头，眼圈红了，“太喜欢了……娘，这书房……比我梦里想的还要好。”
“那就好。”苏知娴走进来，抚摸着光滑的书桌桌面，“这桌子是吴掌柜用剩下的柏木边角料打的，他说柏木有香气，能防虫，适合放书。椅子是张屠户帮忙找的竹匠编的，说坐着透气，不闷汗。”
她一样样说着，每一样东西的来历都清清楚楚。
明远听着，心里涌起一股热流。他知道，这间书房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母亲一点点攒钱买的，一样样用心选的。那张书桌的木材钱，可能是母亲多做了几斤肉脯挣的；那些宣纸，可能是母亲少吃几口肉省下的；那方端砚，可能是母亲跟掌柜磨了半天价才买到的……
“娘，”他忽然挺直脊背，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我一定好好读书。”
苏知娴看着他，十二岁的少年已经长得比她还高半头了，肩膀虽然单薄，但挺得很直。那双眼睛里，有感恩，有责任，还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
“明远，”她轻声说，“娘让你读书，不是要你给我挣什么功名富贵。是希望你有学问，明事理，将来无论做什么，都能活得堂堂正正，有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明远点头，“但我还是要考功名。要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要给您挣诰命，要让弟弟妹妹们以后出门，都能挺直腰板说，我大哥是读书人，我娘是诰命夫人。”
他说得认真，每个字都像从心底掏出来，在冬日的晨光里掷地有声。
苏知娴看着儿子，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瘦弱、惶恐、却强撑着保护家人的孩子。那时候的他，眼里只有生存的焦虑；现在的他，眼里有了光，有了方向。
“好。”她伸手，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虽然现在要踮起脚才能摸到了，“那娘就等着享我儿子的福。”
搬家的日子定在腊月初八。
按青石镇的习俗，腊八这天要喝腊八粥，搬家入宅，寓意来年五谷丰登，家宅平安。
初七这天，苏家小院里忙得热火朝天。虽然新房家具还不齐全，但基本的床铺、桌椅、灶具都得搬过去。翠花婶和李嫂特意放下工坊的活，过来帮忙。
“这口铁锅得搬过去，新灶得用旧锅‘养’几天才好用。”翠花婶指挥着自家男人，“小心点，别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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