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宴后的第三日，青石镇下起了今冬第一场小雪。
细密的雪粒子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落在新房的灰瓦上，落在宅基地的碎砖上，落在后山光秃秃的树枝上。晨起时，天地间已是一片素白，虽然雪只积了薄薄一层，但寒意明显重了。
苏家小院的灶间里却暖意融融。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大铁锅上架着三层蒸笼，白色的蒸汽从笼盖边缘溢出，带着肉香和面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这锅腊味合蒸，火候差不多了。”苏知娴用布垫着手，掀开最上层的笼盖。热气扑面而来，蒸笼里整齐码放着几样腊味：深红色的腊肠切成斜片，金黄色的腊肉切成厚片，还有几块腊鱼和腊鸭。经过半个时辰的蒸制，腊味里的油脂被逼出来，浸润了下层的干菜——那是晒干的豆角和茄子干。
“滋啦——”她将一勺热油淋在腊味上，油与蒸汽相遇，爆出悦耳的声响。最后撒上一把葱花，香气瞬间升华。
“可以上桌了。”她招呼道。
今天家里有客人——王掌柜一早递了帖子，说要来商量“要事”。
堂屋里，炭盆烧得正旺。明远带着弟妹们将桌椅擦得干干净净，静姝还在窗台上摆了一小瓶野菊花——是前几日从山脚采来风干的，金黄色的花瓣在雪天的光线下格外温暖。
辰时二刻，王掌柜准时到了。他披着厚厚的灰鼠皮斗篷，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靴子上沾着雪泥。
“苏娘子，叨扰了。”他笑着拱手，“带了些天香楼的点心，给孩子们尝尝。”
“王掌柜太客气了，快请进。”苏知娴接过食盒，引他入座。
食盒打开，是四样精致的点心：水晶虾饺皮薄透亮，能看见里面的粉红虾仁；奶黄包雪白松软，顶心点着红点；芋头糕切成菱形，紫白相间；还有一碟杏仁酥，烤得金黄酥脆。
“哇！”明轩眼睛都直了。这些点心，他只在王掌柜请客时见过一次。
“谢谢王伯伯。”明远懂事地道谢，给弟妹们分点心。孩子们小口吃着，眼睛幸福地眯起来。
苏知娴沏了茶，是王掌柜上次送的明前龙井。茶叶在热水中舒展，茶汤清澈透亮，香气清雅。
“王掌柜今日来，可是有事？”她开门见山。
王掌柜放下茶碗，神色认真起来：“确实有要紧事。苏娘子，咱们的肉脯生意……该往大里做了。”
他掏出一本账册，推到苏知娴面前：“您看，从九月到现在，天香楼代售的肉脯，已经卖了三百斤。这还只是青石镇和周边几个村子。县城那边，有好几家酒楼托人打听，想进货。还有府城……”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府城的‘悦来楼’大掌柜前日亲自来找我，问这肉脯能不能每月供一百斤。”
“一百斤？”苏知娴挑眉。
“对，一百斤。”王掌柜手指轻敲桌面，“悦来楼是府城最大的酒楼，分号遍布三州十二县。他们要是看中了咱们的肉脯，那销量……”他没说下去，但眼里的光已经说明一切。
苏知娴没有立刻回答。她翻开账册，一页页看着。数字不会骗人：九月，销量五十斤；十月，八十斤；十一月过半，已经卖了一百二十斤。呈明显的上升曲线。
利润也很可观。一斤肉脯成本约三十文，售价八十文，净赚五十文。三百斤就是十五两银子——这还只是王掌柜这边的分成后收入。
“产能跟不上。”她合上账册，直言问题所在，“现在咱们的工坊，满打满算一个月能做两百斤。还要做腊肉，还要顾着自家吃用……一百斤的订单，接不了。”
“那就扩产！”王掌柜身子前倾，“招人，添工具，扩大工坊。苏娘子，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悦来楼的订单一旦接下来，咱们的肉脯就能打进府城市场！到时候，何止一百斤？五百斤、一千斤都有可能！”
他说得激动，但苏知娴很冷静。
“王掌柜，扩产需要本钱，需要人手，需要场地。我现在盖房子，钱都投进去了，一时拿不出太多。人手……可靠的人手难找。场地倒是有，新房后院可以建工坊，但那得等房子盖好。”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且，肉脯的配方是咱们的根本。扩产意味着要把部分工序交给别人，保密就是大问题。孙记的前车之鉴，咱们不能忘。”
提到孙记，王掌柜冷静了些。他沉吟片刻：“那苏娘子的意思是……”
“稳扎稳打。”苏知娴给他续茶，“悦来楼的订单，可以先接三十斤试试水。咱们现在一个月能做两百斤，分出三十斤不影响其他订单。如果府城市场反应好，等新房盖好、后院工坊建起来，再逐步扩产。”
“那得等多久？”王掌柜有些急。
“最多两个月。”苏知娴算了算时间，“新房腊月完工，开春就能搬进去。工坊的建设可以同步进行，三月开春，新工坊就能投产。到时候，别说一百斤，两百斤也供得上。”
王掌柜想了想，点头：“也好。稳当些。那我先回悦来楼，说先供三十斤，开春后再谈长期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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