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元宵节刚过,青石镇的年味便像褪色的春联般渐渐淡去。山脚下的苏家新宅却进入了另一种紧张而有序的节奏——距离童生试只剩一个月了。
寅时三刻,天还黑着,灶间已经亮起了灯。
苏知娴系着粗布围裙,正处理一条新鲜的草鱼。鱼是昨日张屠户特意留的,说是开春后第一网,最是肥美。“给孩子补脑,”张屠户憨厚地笑,“读书费脑子,得吃鱼。”
鱼在砧板上还微微弹动,鳞片在油灯下泛着青灰色的光。她利落地刮鳞、去鳃、剖腹,鱼内脏仔细取出——鱼鳔留着晒干能做菜,鱼籽金灿灿的一小团,单独放在碗里。清水洗净鱼身,用布巾擦干,在鱼身两面各划三刀,深浅一致,这样煮时更入味。
铁锅烧热,下一勺猪油。油化开后,放入姜片、葱段爆香,再将整条鱼滑入锅中。“滋啦——”热油与鱼皮接触的瞬间,香气猛地炸开。煎至两面金黄,烹入黄酒,酒气蒸腾着带走腥味。然后加入滚烫的开水——这是鱼汤奶白的关键,冷水会使蛋白质凝固,汤色浑浊。
大火烧开,汤色迅速转白,像兑了牛奶。苏知娴转小火,盖上锅盖慢炖。趁着炖鱼的功夫,她开始和面——今天早饭吃手擀面。面粉里加少许盐,用温水和成偏硬的面团,反复揉搓到光滑如缎,盖上湿布醒着。
灶膛里的火映亮她的脸庞。这一个月,她为明远的饮食费尽心思。早餐要有干有稀,营养均衡;午餐要丰盛补脑;晚餐要清淡易消化。鱼、蛋、豆制品、绿叶菜,轮换着来。还托王掌柜从县城买来核桃、黑芝麻,炒熟磨粉,每天给明远冲一碗。
“知娴,起这么早?”苏语棠揉着眼睛走进灶间。她穿着那身特意改制的“工作服”——深灰色裤装,窄袖,多个口袋,方便活动。
“睡不着。”苏知娴将醒好的面团擀成薄薄的大圆片,撒上干粉折叠,刀起刀落,切出粗细均匀的面条,“明远昨晚又熬到亥时末才睡,我听着他翻书的声音,心里不踏实。”
“压力太大了。”苏语棠坐到灶膛前帮着添柴,“这孩子把全家的期望都扛在自己肩上。我昨晚从他窗前过,听见他在背书,声音都是绷着的。”
面条下锅,在滚水里翻腾。苏知娴将炖好的鱼汤滤出,奶白色的汤盛进大碗,撒上葱花。煎过的鱼肉另放一碟,淋上酱油和香油。手擀面捞起,过一遍凉开水——这样更筋道,放进鱼汤里。一碗鱼汤面,一碟鱼肉,再配一碟腌萝卜条,简单却用心。
辰时初,明远准时从书房出来。他眼下青黑更重了,但精神尚可,接过面碗时还笑了笑:“谢谢娘。”
“多吃点,鱼补脑。”苏知娴看着他瘦削的脸颊,心里发酸。这孩子,这一个月肉眼可见地清减了。
静姝细心地给哥哥剥了个水煮蛋,明轩则把自己碗里的鱼肉夹给哥哥:“哥,你吃,我吃面条就行。”
“你自己吃。”明远要夹回去,被明轩躲开了。
“你考试要紧!”七岁的孩子挺起胸脯,“等我长大了,也去考试,到时候你再还我!”
一家人笑起来,早晨的餐桌因为这小小的插曲轻松了些。
早饭后,明远回到书房。今天要温习的是《孟子》,重点在“仁政”篇。他翻开书页,提笔蘸墨,开始抄写重点章句。这是林夫子教的方法——手抄一遍,胜读十遍。
窗外,苏家其他人开始了“备考保障”工作。
苏语棠的任务是“清场”。她先检查了院子四周:前院的梅树下,几只麻雀在叽喳,她捡了块小石子,手腕一抖,石子精准地落在树枝上——没打中鸟,但惊得它们扑棱棱飞走了。后院的菜地边,不知谁家的狗溜达过来,她蹲下身,做了个“嘘”的手势,那狗竟然真的乖乖走了。
“厉害啊,”苏知娴在灶间窗口看见,笑道,“你这‘清场师’够专业的。”
“那是。”苏语棠拍拍手上的灰,“保证五十步内鸦雀无声。就是这四岁的身体,威慑力差点,得靠技巧。”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是村里几个孩子结伴去后山玩,路过苏家。声音由远及近,眼看就要吵到书房这边。
苏语棠眼珠一转,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麦芽糖——这是过年剩下的。她跑到院门口,对着那群孩子招手:“小石头,妞妞,来吃糖。”
孩子们呼啦围过来。苏语棠分着糖,压低声音:“我大哥在读书,要考试了,咱们小声点玩好不好?姐姐带你们去溪边捡漂亮石头。”
有糖吃,还有大孩子带着玩,孩子们自然乐意。苏语棠领着他们,远远地绕开了书房窗户那侧,声音渐渐远去。
苏知娴看着这一幕,心里感慨。语棠这孩子,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得很。用四岁孩子的身份,做着成年人都未必能做好的事。
静姝的任务是整理书房。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见明远专注抄书,便不发一言,开始收拾。散乱的纸张按顺序叠好,用镇纸压平;墨干了,重新研好;毛笔洗净,笔尖理顺;炭盆里的灰清理干净,添上新炭。她还带来一小瓶梅花——是前院那株老梅新开的,插在窗台上的粗陶瓶里,清雅的香气慢慢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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