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如又下帖子了。
这次不是诗画会,是“赏叶会”——林府后园有几棵老枫树,霜一打,红得如火如荼。林婉如在帖子里特意注明:“家祖母从京中故交处得了几幅古画摹本,特邀静姝妹妹共赏。”
苏知娴看着帖子,又看看女儿:“这次去吗?”
“去。”静姝这次答得干脆。她换了身新做的鹅黄襦裙——是用上次过江龙给的货款里的“奖金”扯的布,料子细软,颜色鲜亮却不扎眼。头发依旧用那根银簪绾着,但簪头被苏语棠用细铜丝缠了朵小小的菊花,添了几分巧思。
“这才对嘛。”苏语棠(小草)绕着姐姐转了一圈,“人靠衣裳马靠鞍,咱们静姝本来就不比那些官家小姐差。”
静姝被她逗笑了,心里那点紧张散了大半。
这次林府来了位特别的客人——一位穿月白襦裙的少女,十五六岁年纪,眉眼清冷,坐在那儿自有一股书卷气。林婉如介绍:“这位是冯姐姐,冯静安,冯老太爷的孙女。”
冯老太爷?静姝心里一动。青石镇姓冯的退休老翰林,只有一位——冯延鹤,前朝进士,官至翰林院侍讲,致仕后回乡着书立说,是本地文坛泰斗。
“冯姐姐好。”静姝行礼。
冯静安微微颔首,目光在静姝身上停了一瞬,又移开了。
赏叶会在枫树下设了茶席。丫鬟奉上茶点,除了苏记的点心,还有几样精致的京式糕饼,据说是冯家带来的。
林婉如拿出那几幅摹本——都是前朝花鸟画的精品复刻。小姐们传阅品评,多是赞叹“形似”“神似”。
传到冯静安手里时,她看了半晌,忽然开口:“这幅《红叶山禽》的用笔,比原画少了几分峭拔。”
众人都看向她。
冯静安指着画上山石的皴法:“原画用的是‘斧劈皴’,力道刚劲。这摹本为了求工整,改成了‘披麻皴’,虽细腻,却失了几分气骨。”
小姐们面面相觑——她们连“斧劈皴”和“披麻皴”都分不清。
静姝却凑近了些,仔细看了会儿:“冯姐姐说得是。不过……这摹者可能是有意为之。”
“哦?”冯静安看向她,“为何?”
“原画是绢本,设色浓丽,适合刚劲的笔法。这摹本是纸本,纸性偏软,若硬用斧劈皴,反而会显得生硬。”静姝轻声说,“改用披麻皴,虽少了气骨,却多了温润,与纸性相合。这摹者……是懂画之人。”
冯静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重新打量静姝:“你学过画?”
“和镇上冯先生学的”
“看过哪些画论?”
“《林泉高致》、《图画见闻志》,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笔记。”静姝老实说。这些书是她从镇上学堂夫子那里借的,有些还是残本。
冯静安沉默了。她祖父冯延鹤藏书画万卷,她自幼耳濡目染,自然知道这两本书的分量——一个是山水画理论奠基之作,一个是画史专着,寻常闺阁女子,连听都没听过。
“你如何看倪云林的‘逸笔草草’?”她忽然问了个刁钻的问题。
静姝想了想:“‘逸笔’不是草率,是去繁就简,得意忘形。就像……”她看向眼前的枫叶,“就像这叶子,画家不必画出每一条叶脉,只需抓住那抹红的神韵,便是逸笔。”
冯静安眼睛亮了。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成了冯静安和静姝的对话。从谢赫的“六法”到苏轼的“论画以形似”,从青绿山水到文人墨戏,静姝虽有些地方生涩,但见解独到,常常有让人耳目一新之处。
其他小姐渐渐插不上话,索性专心吃点心。林婉如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知道你们俩投缘,可别冷落了这些枫叶。”
冯静安这才停下,看向静姝的眼神已全然不同:“你……可愿随我回家,见见我祖父?”
静姝一愣:“冯老太爷?”
“嗯。祖父最喜有才学的后辈,见了你,定会欢喜。”
静姝看向林婉如。林婉如笑着点头:“冯老太爷是咱们青石镇第一等的学问家,若能得他指点,是你的造化。”
静姝心跳加快:“我……我得问问我娘和冯先生。”
“我陪你回去。”冯静安起身。
于是,赏叶会提前散了。静姝坐着林府的轿子,冯静安骑着匹温顺的小马,一同回了苏家小院。
苏知娴正在熬阿胶糕——这是苏语棠新琢磨的“养生系列”。阿胶用黄酒烊化,加核桃、黑芝麻、红枣、冰糖,小火慢熬,直到粘稠拉丝,倒入模具压制定型。
满院都是阿胶混着坚果的甜香。
见静姝带着个陌生少女回来,苏知娴忙擦了手迎出来。
静姝介绍了冯静安。苏知娴心里吃惊,面上却镇定:“冯小姐请进,屋里坐。”
“不必客气。”冯静安看了眼院子,“苏夫人在做点心?”
“是阿胶糕,养血的。”苏知娴引她到堂屋,倒了茶,“粗茶简陋,冯小姐见谅。”
冯静安抿了口茶,开门见山:“苏夫人,我想带静姝妹妹去见家祖父。家祖父是致仕的翰林,于书画一道颇有心得。静姝妹妹有天分,若得祖父指点,前途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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