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娴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冯老太爷……愿意教静姝?”
“得见了才知道。”冯静安看向静姝,“但我相信,祖父会喜欢她。”
静姝紧张地看着娘。
苏知娴沉默片刻:“冯小姐,我们小门小户,且静姝先前在和冯先生学画画,得和冯先生商量一下。若是去了,规矩礼仪都不懂,怕冲撞了老太爷。”
“祖父不拘这些虚礼。”冯静安语气难得温和了些,“他常说‘有教无类’,只要真心向学,贩夫走卒也可论道。”
话说到这份上,苏知娴知道,这是静姝的机会。
“那……静姝,你愿意去吗?”
静姝重重点头:“愿意!”
“好。”苏知娴起身,“容我给静姝收拾一下,换身衣裳。”
“不必特意。”冯静安也站起来,“这样就很好。”
最终,静姝还是换了身更素净的衣裳,头发重新梳过,跟着冯静安走了。来到了冯先生的家中。
冯先生正在院中浇花,听闻此事,眼中一亮,对静姝说:“冯老太爷造诣远非我等可比较,你这孩子有天赋,我能教你的有限,你若能跟冯老太爷学习那是顶好的”,静姝闻言眼眶一红:“冯先生,我会时常来看您的。”话罢,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冯先生眼眶微红,把静姝扶起来:“好孩子,快去吧。”
冯府在镇西,远离闹市。青砖门楼,黑漆大门,门口一对石鼓,简单却厚重。进门是影壁,转过回廊,到了书房。
冯延鹤正在书房临帖。老人七十有余,须发皆白,但腰背挺直,眼神清亮。见孙女带了个陌生女孩进来,他放下笔:“静安,这位是?”
“祖父,这是苏静姝。”冯静安引静姝上前,“就是前几日婉如妹妹说的,那个能辨古画年代的女孩。”
冯延鹤打量静姝:“那幅‘秋菊图’,你说是本朝初年的?”
“是。”静姝声音不大,但清晰,“学生从技法、用印推断的。”
“说说看。”
静姝把那天的话又说了一遍,补充了些细节。冯延鹤听着,不时点头。
“除了那幅画,你还看过哪些前朝真迹?”他问。
静姝摇头:“没见过真迹,只看过摹本和画谱。”
“那如何能辨?”
“学生……对比过不同年代的摹本。”静姝说,“同一幅画,不同时期的摹本会有差异。看多了,就能看出时代的痕迹。”
冯延鹤眼中露出赞赏:“善。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晓声。你有此心,已胜过许多读书人。”
他让静姝坐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画点什么,我看看。”
静姝提笔,想了想,画了院中那棵柿子树。枝条虬结,红叶如火,果实累累。她没有用工笔,用的是写意,笔墨酣畅,形神兼备。
冯延鹤看了许久,轻叹一声:“可惜了。”
静姝心一紧:“学生画得不好……”
“不是不好。”冯延鹤摇头,“是太好了。你这样的天分,若是男儿身,考个画院待诏也不难。可惜是女子……”
他顿了顿:“不过,女子又如何?我朝虽无女子入画院的先例,但私淑相传,未尝不可成一家。”
他看向静姝:“你可愿随我学画?”
静姝愣住了。
冯静安在一旁轻轻推她:“快答应啊。”
静姝这才反应过来,起身就要跪拜。
“不必行大礼。”冯延鹤虚扶一把,“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每旬来两次,我教你。能学多少,看你自己。”
“学生……谢先生!”静姝声音哽咽。
从冯府出来,天已经黑了。冯静安让轿子送静姝回家,自己骑马并行。
“祖父很少主动收学生。”她看着静姝,“你是第三个。第一个是我父亲,第二个是我。好好学,别辜负这份机缘。”
“我一定好好学!”静姝用力点头。
回到小院,一家人都等在堂屋。见静姝回来,苏知娴忙问:“怎么样?”
静姝把经过说了。听到冯延鹤收她为学生,所有人都愣住了。
“冯……冯翰林?”明轩张大了嘴,“姐,你要成女翰林了?”
“瞎说什么。”苏知娴瞪他一眼,眼眶却红了,“好,好……咱们静姝,有出息了。”
苏语棠凑过来:“那以后是不是要叫你‘苏大家’了?”
静姝脸红:“别胡说……”
晚饭特意加了菜——红烧排骨,蒜蓉青菜,还有阿胶糕当甜点。一家人围坐,听静姝讲冯府的书房有多少书,冯老太爷的字有多好,冯姐姐有多博学。
“冯姐姐说,以后我可以借她家的画谱看。”静姝眼睛亮晶晶的,“还有好多孤本摹本……”
“那你也得帮家里干活。”苏知娴给她夹了块排骨,“不能因为学了画,就什么都不管了。”
“我知道。”静姝点头,“该做的事,我一定做好。”
夜深了,静姝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像梦一样。她摸着枕边那方端砚——林婉如送的,又想起冯老太爷说的“可惜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
她握紧了拳头。
既然有了机会,就要抓住。不仅要学画,还要画得好,画到让所有人都说不出“可惜”两个字。
窗外月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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