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天却未明。
坤宁宫最后一盏纱灯被风“噗”地吹灭,灯芯冒出一缕极细的白烟,像谁把最后一声叹息也咽回肚里。
小燕子未走至阶前,便听见棺内“咔”的一响——
极轻,像一粒棋子被谁悄悄摆正。
她猛地驻足,回身,那口空棺的盖板竟缓缓移开半寸,仿佛里头的人也在犹豫,要不要把十年前的冤魂放出来。
“……额娘?”
她喊得极轻,怕声音一大,梦就碎了。
棺里伸出一只手。
苍白、削瘦,腕骨上悬着一串碎裂的珍珠——正是当年凤冠上被刀尖挑断的那串。
珍珠相击,叮叮当当,像极远处传来的声漏,一下一下数着母女失散的十年。
小燕子双膝一软,扑跪在棺前,十指抠住冰冷的金砖,指甲“吱啦”一声全翻掀,血顺着砖缝蜿蜒成极细的红线,一路流进棺里,像替里面的人重新系上脉搏。
“额娘……”
她再也撑不住,嚎啕一声,额头抵住棺沿,哭得浑身骨头“格格”作响。
“他们说是我杀您……我信了十年……我今日是来再杀您一次的……可我发现——”
她抬起血淋淋的手,去触那只从棺里伸出的手,
“——我发现我根本忘不了您手心那股杏仁酪的味儿!”
两只手终于相触。
棺里那只手先是轻轻一颤,继而猛地反握,指甲掐进小燕子的手背,像要把她这十年的悔、十年的恨、十年的孤,全掐进自己的血脉里。
“孩子……”
一声呼唤,沙哑得不像人声,却温柔得能融化雪。
景娴自棺中坐起。
她仍着那件十年前被血浸透的凤袍,袍色褪成暗褐,却衬得她脸色雪亮,像一瓣被岁月泡白的梨花。
她眼窝深陷,却盛满两汪温热的泪,泪里映着小燕子——七岁、十七岁、二十七岁,一格格映过去,映得她心口刀割似地疼。
“我儿……”
她张开臂,珍珠串“啪”地断开,一百零八颗碎珠滚进小燕子的怀里,像撒了一把迟到的压岁钱。
“我冷……”
这是景娴十年后对小燕子说的第二句话。
小燕子听后,整个人扑进棺里,扑进那具单薄得只剩骨香的胸膛,像扑进一场迟到了整整十年的雪崩。
“我暖您!我暖您!”
她胡乱扯开自己素衣,把景娴冰雕般的双手塞进自己腋下,又解开中衣,把母亲的头按在自己心口。
肌肤相贴的一瞬,景娴的泪终于落下——
“吧嗒”一声,砸在小燕子胸前的疤痕上,烫得她浑身一抽。
那道疤,是七岁那年她端杏仁酪滑倒,被景娴抱在怀里时,被酪碗碎片划的;如今,母亲的泪落进旧疤,像把当年没来得及缝的那针,终于补上了。
母女俩在棺里抱成一团。
景娴哭,哭自己错过的十年,哭自己女儿被生生磨成一把刀;
小燕子哭,哭自己背了十年的弑母名,哭自己差点真成了凶手。
两具身体,同一频率地颤抖,抖得棺壁“咚咚”作响,抖得梁上尘雪簌簌落,像紫禁城也在跟着掉泪。
“我苦命的孩儿……”
景娴捧起小燕子的脸,去舔她眼角那滴泪——
咸,涩,还夹着鹤顶红的苦。
“他们给你喂了多少毒?他们逼你读了多少血书?他们……”
她声音哽住,手指摸到小燕子眉心那道焦痕,那是她当年被按在坤宁宫金砖上烙下的“弑”字,如今被泪一泡,竟翻出殷红的新肉。
“……他们竟真敢!”
景娴低头,用唇去吻那焦痕,一口一口,把血、把泪、把十年的恨,全吻进去,像要把那个“弑”字吻成“爱”字。
小燕子哭得喘不过气,只能把脸埋进母亲肩窝,一口一声“额娘”,叫得撕心裂肺。
“我再也不走了……我再也不做皇太女了……我给您端一辈子酪,赔一辈子笑,您别丢下我……”
景娴拍她的背,一下一下,拍得极轻,却又极重——
拍散了十年风雪,拍碎了万里龙墀,拍停了史官那支蘸血的笔。
“傻孩子……”
她贴着小燕子的耳,声音低得像摇篮曲,
“你端酪,我喝;你赔笑,我应;你若哭——”
她把小燕子泪湿的发丝别到耳后,
“——我便给你唱歌,唱到我们母女都忘了‘乾隆’两个字怎么写。”
棺外,天光乍破。
一缕晨曦穿过窗棂,照在母女交叠的手上——
十指相扣,血与泪交融,竟凝出一枚小小的、半红半白的珠子,像一颗新诞生的心脏,在雪色里微微跳动。
风停了,更漏歇了,紫禁城万籁俱寂。
唯有母女二人,在窄窄一棺里,把十年生离、十年死别、十年血债,哭成一场迟到的春水。
春水里,没有皇权,没有刀光,没有史笔;
只有一个七岁的小格格,端着一碗热酪,踮脚喊:
“额娘,酪不烫了,您喝不喝?”
而那个本该早逝的皇后,终于伸手接过碗,含泪笑答:
“我喝。我苦命的孩儿端来的,便是鸩酒,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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