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后殿,檐角铁马被风雪撞得碎响,像无数细小的丧钟。
铜炉里红罗炭“噼啪”一声爆开,火星溅到青砖上,瞬即被雪色天光吞没。
皇后富察氏端坐凤椅,朝服尚未褪,金翟鸟纹在幽暗里闪出冷芒,像伏在夜色里的一只倦鸟,却仍旧张着利喙。
她面前,小燕子被两名内侍反剪双臂摁跪,雪水沿发梢滴落,在脚边汇成一滩淡红。
“额娘——”
小燕子声音嘶哑,却倔强地仰脸,“您若真认我是女儿,就别让他们摁着我!”
皇后指尖微颤,掌心那根鎏金鸾杖却握得更紧。
杖长三尺三寸,上刻“教敬戒肆”四字,是先帝赐给孝贤皇后的家法,历代皇后执掌中宫,只用于宗室诸女。
如今,杖首缠了一圈白绫,雪色映着金芒,像一截冻硬的骨。
“你既唤我一声额娘,便该知宫规重于私情。”
皇后开口,嗓音低而平,听不出波澜,“御园禁地,你纵马踩毁老弗爷亲植陇梅一十九株,又口出‘民间野种’四字,辱没皇家血脉。
今日,本宫不杖你,何以服众?”
“女儿没错!”
小燕子猛地挣动,发间雪珠四散,“那梅树早枯了半边,老弗爷自己都说要砍,我不过替它省一刀!
至于‘野种’——”
她哽住,眼底血丝纵横,“是永明先骂我‘市井杂雀’,我回一句便该死么?”
皇后阖目,再睁开时,眸底一片寒潭。
“永明是四阿哥,你是公主,君臣先定,而后论兄妹。
你一句‘野种’,骂的是你自己,骂的是本宫,骂的是皇上!”
她抬手,杖尾轻击青砖,清脆一声,像判官笔落。
“按祖宗家法,宗室女口出悖言,杖二十;毁禁苑花木,加十;顶撞中宫,再加二十。
累计——五十。”
皇后声音不高,却惊得檐下风雪一滞。
殿门忽被推开,一股旋雪卷进。
令妃踉跄而入,鬓乱钗横,外袍只披半边,怀里紧紧抱着一件狐腋小斗篷——那是去年小燕子生辰,她连夜缝给小燕子的。
“皇后娘娘!”
令妃跪倒在丹陛之下,额头触地,“小燕年幼,臣妾愿代受十杖,求娘娘开恩!”
皇后目光掠过令妃,落在那袭小小斗篷上。
毛尖沾了雪,像一撮未化的梨花。
她想起小燕子初入宫那年,才及她腰高,拽着她衣袖唤“皇额娘”,声音又脆又亮,像春里第一声黄莺。
如今莺声已哑,雪色覆羽。
“富察·景娴。”
皇后唤自己名字,仿佛要把心口最后一丝热气也逼出来,“你先是国母,后才是人母。”
她抬眼,眸色静得吓人,“动手。”
内侍将令妃搀到一旁,另两人把小燕子压上春凳。
素缎中衣被雪水浸透,贴在背上,勾勒出肩胛骨伶仃的弧度。
小燕子忽然不挣扎了,侧过脸,望向皇后,眼底映着烛火,像两粒将熄未熄的星子。
“额娘,您还记得么?
我五岁那年,发瘟疫,您抱着我,在佛前跪了一夜。
您说,‘小燕子,别怕,额娘在这儿。’”
她声音轻得像雪落,“原来那一夜,您抱的不是我,是中宫的体面。”
皇后指尖骤紧,杖身金芒一闪。
第一杖落下,裹着风,裹着雪,裹着十二年的母女情分,重重砸在瘦骨之上。
“啪——!”
素衣迸裂,血线如朱砂梅开,溅到青砖,溅到雪水,溅到皇后眼底。
第二杖、第三杖……
殿外铁马乱撞,像催命的更点;殿内却静得可怕,只闻杖击皮肉,像钝刀剁骨,一声一声,把“额娘”二字剁得粉碎。
打到第十杖,小燕子已咬破下唇,血珠滴落,却硬是没哼一声。
她只把脸更深地埋进臂弯,仿佛要把自己藏进黑暗里。
令妃哭到失声,要扑过去,却被内侍死死按住。
她指甲抠进金砖缝,指尖渗血,在雪水里洇开,像一串串细小的红梅。
第二十杖,杖身已沾满血,金纹被血糊住,辨不出鸾鸟,只剩一条蜿蜒紫黑,像不肯死去的蜈蚣。
小燕子的背早无完肤,雪水混着血,顺着凳沿滴落,在脚边积成一汪小小的红潭。
她忽然抬头,望向皇后,咧嘴一笑,血丝沿齿列渗下——
“皇额娘,您打累了么?
女儿……还撑得住。”
皇后胸口一震,第三十杖竟偏了半寸,砸在凳沿,木屑四溅。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杖柄,指节泛青。
“继续。”
第三十五杖,小燕子身子猛地一颤,喉咙里滚出一声极细的呜咽,像雏鸟被踩断翅骨。
皇后耳尖,听得真切,却只做未闻。
第四十杖,小燕子的发髻散落,乌丝铺陈在血水里,像一蓬被雪压折的墨竹。
她指尖抠进凳面,指甲根根翻裂,血沿指缝滴落,与背上血河汇流。
第四十五杖,殿门再次被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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