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七响，京城夜栅已合。
坤宁宫檐角挑着一弯冷月，像谁随手掰下来的银钩，钩着一段不肯落地的风。
小燕子抱着半只没啃完的烤鸭，踩着“金砖”上的月光，一蹦一跳往御花园溜。
她今儿特许“养伤满旬”，再被乾隆按在榻上，就要长蘑菇了。
左右太监宫女被她一句“我去散个步，保证不飞墙”支得远远，只剩新拨的小侍卫——福尔康的远房堂弟福顺，苦哈哈跟在后头，隔三步一喘，五步一咳，活像条被烤鸭油呛着的小尾巴。
御花园的松影里，有箫声。
那声音极轻，却带着锋，一路把夜割开，露出里头白生生的凉。
小燕子脚下一顿，鸭腿“啪”掉在草地上。
她听过皇阿玛吹箫，也听过永明吹笛，可没谁的音里藏着“江湖”二字——像一把剑刚饮完血，又在月光下照自己。
“谁？”
福顺拔刀，刀尖抖成筛子。
松枝一响，有人翻身而落，青衫起落间，箫已收进袖里，只剩一缕余音绕耳。
月华正照在他脸上：
二十出头，剑眉斜飞，眼角却弯着笑，像把刚合上的折扇，收得住锋芒，也收得住风月。
他腰间悬一口黑鞘长剑，鞘身用旧了，却磨得发亮，映着月色，隐隐一个“萧”字。
“姑娘，烤鸭还要么？”
他先开口，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一点吊儿郎当的京腔，“不要的话，借我垫垫肚子，三天没进米粮了。”
小燕子眨眨眼，把嘴里那口肉奋力咽下，油亮的指尖往草地上一指：“掉那儿了，你要不嫌弃，捡。”
青衫人正弯腰去捡，吹了吹草屑，大大方方咬一大口，冲她扬眉：“谢了，欠你一顿。”
福顺看得刀都忘了抖：“大、大胆！御花园也敢闯，还敢吃公主的鸭子！”
“公主？”
青衫人咀嚼的动作停半拍，目光落在小燕子袖口——那儿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糖霜，借着月光闪成碎银。
他忽然笑了，笑得像把剑尖挑开花瓣：“原来是固伦长公主，失敬。在下萧剑，一介江湖浪人，误闯禁苑，只为追一个人。”
“追谁？”
小燕子被他笑得心脏莫名“咚”一声，像更鼓多敲了一记。
“追一个杀我全家的仇人。”
萧剑把最后一口鸭骨抛进草丛，袖中箫一转，竟透出几分杀气，“此人三年前改头换面，如今在京，据说……在户部当差。”
小燕子眼珠子“咕噜”一转：
户部？那不就是刚被皇阿玛大清洗的丰安一伙？
她舔了舔嘴角糖渣，忽然凑近两步，声音压得比箫还低：“喂，萧剑，咱们做笔交易——”
“交易？”
“我帮你找人，你教我吹刚才那曲子。”
她伸出油汪汪的掌心，笑得比月光还亮，“顺便，再带我飞一次墙？我今晚还没飞够。”
福顺在旁差点给跪了：
公主喂，您这是招刺客还是招驸马？
萧剑却挑眉，掌心在她指尖轻轻一碰，像剑锋掠过水面，既凉且快：“成交。但得先付定金——”
“定金？”
“再请我吃一顿烤鸭，全的。”
他笑，露出两排白牙，“这次不掉地上的。”
月光下，两只手“啪”地一击。
更远处的坤宁宫檐角，乾隆负手而立，龙袍未换，眼底映着那一记轻响，像听见某把剑，悄然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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