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个石匠,在我们村,那十里八乡的地方,手艺是出了名的硬。
当然他那脾气跟手艺一样出名,一辈子没服过软,只要是他认准的事,十头牛你也拉不回来!
九十六岁那年,他是在自己那堆满石料的后院里没的。
前去喊他吃饭的我爹发现时,他身子已经凉了,可手里还紧攥着一把那用了一辈子的小锤和一根錾(zan四声)子,手因为用力还能看清暴起的青筋!
跟前立着个快打完的小石狮子,威风凛凛,栩栩如生,唯一的缺点就是,左眼的那一丁点瞳孔,还没最后“开光”。
虽然老人没了,可如此高龄,在我们那得按喜丧的规矩来办,灵堂就设在他常干活儿的堂屋。
我爹没请吹打班子,他知道爷爷不喜欢热闹。
只是把爷爷平日里用的工具箱子,细心擦拭干净,摆在灵床脚边,算是给他老人家最称心的陪葬。
供桌上除了香烛,就放着那只“独眼”的石狮子。
停灵第二天夜里,我爹守灵。
万籁俱寂的夜里,只有长明灯的灯花偶尔发出噼啪声响。
后半夜,突然一阵声响,把我老爹惊醒。
不是耗子嗑木头的沙沙声,也不是风吹大树的呼呼声,是实实在在的“叮……叮……” 声,清脆、有力,是锤子敲在錾子上的声音。
仔细一听,间隔的时间不是很长,可每一下都仿佛凝聚着千钧之力。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同时也确定这声音是从灵床那边传来的。
这下子我爹也不困了,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他摸过桌上的煤油灯,手抖得差点都拿不住,借着微光一照。
白布下,爷爷的身形依稀可见。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那尊石狮子脸上,借着灯光,能看到崩落了一点极细的石屑——那只原本光滑、没雕刻的眼睛里,竟多了一道新鲜的浅浅的刻痕。
“爹……是您吗?”我爹声音发颤,几乎带上了哭腔问道。
白布下传来一声熟悉的,极其不耐烦的“哼”声。
接着,一只苍老可看上去很有力的大手伸出布外,对着我爹用力的摆了摆,那意思明显的很“别吵吵,你这碍事的小子!”
我爹吓得不敢动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缩在那里,听着那“叮叮”声又响了几下,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他的心尖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敲打的声音停了。
之后就是一夜再无动静,只剩下黑夜里特有的死寂包围着着我爹和昏暗的灵堂。
天蒙蒙亮,鸡叫了三遍,我爹才敢大着胆子,挪到灵床前,颤抖着手掀开白布一角。
爷爷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蜡黄,一动不动。
可当他看不经意看向棺材旁的石狮子时,整个人一下子呆住了,那只石狮子原本没有完成的左眼,现在已然瞳孔分明,深邃有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活过来,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扑通!”
我爹一下子就跪下了,随即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他全明白了,这是爷爷显灵了,魂兮归来,非要回来完成他这最后一桩心事,落实这最后一凿。
这不是执念,这是一个石匠对自己作品,对自己一生的交代。
中午时分,一天阳气最重的时候,更骇人的事发生了。
棺材里的爷爷嘴里突然发出一阵“咯咯”的响声,像卡了痰,又像石头摩擦。
我爹正要上前,爷爷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胸膛剧烈起伏,竟直挺挺坐了起来!
随后有些僵硬的转头,看向正站在棺材旁的我爹,声音沙哑的道:“水……!”
我爹又惊又喜,赶紧递水。
爷爷接过瓷碗,一口喝下,随即推开挡在石狮子面前的我爹,眼睛死死盯着那石狮子,喃喃道:“差一点……就差一点……力道不对,它就没神……”
他像是完全忘了自己死过一回,满心满眼还是他的石头。
“爹,您这是……咋回事啊?”我爹站在旁边,看着我爷爷,还是不敢相信。
缓过劲来,爷爷才断断续续说起缘由。
他说,迷迷糊糊被两个影影绰绰的人拉着走,路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自己没有完成的石雕,所以死活不肯再往前。
“我那石狮子的眼,还没开光!”他对着那俩“人”吼,“你们这么带我走,它就是个瞎狮子,我死了都闭不上眼!”
那俩“人”似乎从没见过这么倔的,商量了一下,竟真的就让他回来了:“行了行了,还头一次碰到因为这种理由的,给你一晚上,弄完再说。”
于是,爷爷的魂就回来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完了那最后一凿。
可不知怎么的,或许对方把爷爷这事忘了,或者什么原因,爷爷竟然又硬朗地活了两年。
九十五岁寿辰那天,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坐在院子里端详了那石狮子半晌,然后靠在椅背上,安然长逝。
这次,是真走了。
脸上带着石匠完工后的满足。
下葬时,我爹把那只开了眼的石狮子,稳稳当当地立在了太公的坟前。
如今那石狮子还在山里站着,风吹雨打,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我爹常说:“你爷爷那人,阎王爷的账都敢欠,但他不亏心,手艺比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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